帅帐之内,野心是唯一的火光。
那点火光在陆擎苍的眼底深处重新燃起,幽暗,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灼热。它舔舐着理智的边缘,将恐惧和屈辱的残骸烧成灰烬。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面容模糊的灰袍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摩擦声,像一头被困在笼中许久的野兽。
“他……那个叫李闲的小子,他说能修补我儿的命格……”陆擎苍的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被戏耍后的不甘,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彻底说服自己背弃那条“活路”的理由。
“修补?”灰袍人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纯粹的鄙夷,“王爷,一块朽木,就算请来天底下最好的木匠,用金丝楠木去镶边,用千年沉香去填缝,它也终究是朽木,变不成栋梁。”
他踱步到沙盘前,伸出手指,虚空一点那片血色疆域。
“那个年轻人,手段是有些意思。他所谓的‘修补’,无非是用更高明的风水术,强行续住那道伪龙之气的活性,像给一个将死之人吊上一口参汤。能多活三天,五天,甚至三五年,又能如何?”
灰袍人的声音平静地剖析着陆擎-苍最后的侥幸:“吊命的代价,是让你散尽家财,是让你对他感恩戴德,是让你这头镇南猛虎,变成他圈养在院子里的一条狗。他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提款钱庄,而不是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的盟友。”
“而当那碗参汤的药效耗尽,你儿子那件‘龙袍’,只会烂得更快,更彻底。到那时,反噬之力,会比现在猛烈十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将陆擎苍心中那点对李闲的忌惮,彻底剥离,只剩下被愚弄的羞愤。
他自以为与妖孽周旋,原来在真正的神魔眼中,那不过是街头混混的敲诈把戏。
“我该怎么做?”陆擎苍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当他说出口时,他便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太平王?保全家族?那些念头在“紫微命格”的诱惑面前,脆弱得如同蛛丝。
“王爷想要的,是天下。而天下,从来不是靠一件衣服就能换来的。”灰袍人转过身,那片模糊的面容仿佛正对着陆擎-苍,“真正的皇者,是民心所向,是天命所归。”
“民心……天命……”陆擎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不错。”灰袍人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而这两样东西,都可以被‘创造’出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沙盘上代表着临江府以及周边数州的区域。
“王爷治下,山头林立,宗门驳杂。有寻仙问道的修士,有占山为王的武夫,有传承几百年的小家族……他们就像是荒地里的野草,各自生长,杂乱无章。”
陆擎苍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提起这些。他治军严明,但对于那些江湖势力,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就是王爷您手中的刻刀。”灰袍人的语气陡然一冷,“从今天起,你要学会使用它们。”
“怎么用?”
“很简单。”灰袍人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漠然,“让这片土地,乱起来。”
陆擎苍浑身一震。
“你要暗中扶持几个最贪婪,最没有底线的宗门或匪寇。”灰袍人继续说道,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给他们钱,给他们兵器,给他们官府的庇护。让他们去烧杀,去抢掠,去霸凌那些更弱小的村庄和家族。”
“你要让良善的人,无处申冤。你要让无辜的人,血流成河。你要让这片土地上,充斥着怨恨,恐惧,和绝望。”
“你疯了?!”陆擎苍失声喝道,“那是我镇南军的子民!是我陆家守护了三代的根基!”
作为一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人,他可以冷酷,可以杀伐果断,但他从未想过,要将屠刀对准那些将他视为守护神的普通百姓!
“根基?”灰袍人再次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怜悯,“王爷,你脚下的土地,不是你的根基。百姓的拥戴,才是。可拥戴从何而来?不是来自安定的生活,而是来自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恩情。”
他缓缓走向陆擎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后者心跳的鼓点上。
“当黑暗笼罩大地,当人们在绝望中哭嚎,祈求神明降下救赎时……”
“你的儿子,”灰袍人的声音压低,充满了魔性的蛊惑,“将会带着我赐予他的‘紫微命格’,如天神下凡般出现。他会率领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剿灭那些你亲手喂养起来的‘恶魔’。”
“他会为死者复仇,为生者带来秩序。他会打开粮仓,安抚流民。”
“到那时,你觉得,百姓们会如何看他?”
陆擎苍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
在尸横遍野的废墟上,他的儿子身披金甲,沐浴在万民的叩拜与欢呼之中。那每一道目光里,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最狂热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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