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声音不高,却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带着幽幽的寒气,一句话,就让大堂里所有沸腾的血都冷了三分。
县太爷的哭嚎戛然而止,王奎和一众衙役脸上刚刚燃起的决绝,也被这股莫名的威压浇得微微摇晃。
唯有李闲,迎着那道人探究的目光,心脏漏跳了半拍,但他怕过谁?
下一秒,李闲非但没躲,反而冲着明尘咧嘴一笑,还骚包地抛了个媚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就这?”
“哟,这位道长,您这话说的。”他吊儿郎当地一摊手,“天下人海了去了,面生的才正常,要是走哪儿都碰见熟人,那不成阎王爷点卯了?”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着道人,笑容更盛:“不过道长您这张脸,我瞅着倒是挺面善。跟我老家山神庙里那泥胎塑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光吃香火,不办事儿。”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刚刚还被道人威势所慑的衙役们,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小子,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敢这么跟仙长说话!
“放肆!”县太爷刚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这话,吓得魂都快飞了,指着李闲的手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大胆刁民!竟敢对仙长无礼!来人!给我把他……”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那道人,明尘,只是轻轻抬了一下手。
县太爷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明尘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李闲。那双半开半阖的眼睛里,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却让李闲感觉到一种被彻底看透的冰冷。
“伶牙俐齿,是心浮气躁之兆。”明尘的声音依旧平淡,“贫道观你并非衙门中人,却在此地搅弄风云,意欲何为?”
“道长,你又说错了。”李闲揣着手,踱了两步,站到大堂正中,正好挡在王奎和那对母女身前。“我不是在搅弄风云,我是在讲道理,讲王法。”
他伸手指了指头顶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又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刘府家丁,声音陡然拔高。
“道长是方外之人,不问世事。可我们这些凡人,活的就是一个规矩!《大业律》写得明明白白,捉拿人犯,得有官府文书,得由官差执行!他们,刘家的家丁,半夜三更,砸门闯户,要杀害朝廷的子民!这叫行凶!”
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明尘:“我倒想请教请教道长,您身为得道高人,不在道观里清修,跑到这公堂之上,又是意欲何为?莫非如今这天下,断案不靠王法,要靠您手中的拂尘?”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把事情从“冒犯仙长”的层面,又硬生生拉回了“王法公理”的轨道上。
王奎和那十几名衙役的眼神,再次亮了起来。
对啊!他们是官差!吃的是皇粮!他们今晚豁出命去,不是为了跟什么仙长作对,而是为了守住这最后一点公道!
县太爷见势不妙,急忙辩解:“仙长是来协助本官,捉拿妖邪的!许又今一案,怨气不散,黑木镇瘟疫横行,皆因此獠的家眷作祟!此事……此事已非寻常法度可以管辖!”
“妖邪?”李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笑了几声,然后猛地收住笑容,眼神变得冰冷,“大老爷,妖邪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他走到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女面前,蹲了下来,声音却足以让整个大堂的人听清。
“我只看见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和一个没了爹的孩子。她们孤苦无依,还要被人栽赃嫁祸,半夜里差点被乱棍打死。”
他回过头,目光如刀,扫过县太爷,最终定格在明尘的脸上。
“道长,您是高人,火眼金睛。您不妨给大家伙儿指指,这妖邪,到底长什么样?是青面獠牙,还是三头六臂?又或者,真正的妖邪,是那个躲在背后,指使家丁杀人灭口的家伙?”
他把所有问题,都像淬了毒的钉子,一颗颗钉了回去。
整个大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在明尘和那对母女之间来回移动。
县太爷的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
他知道,李闲这是在逼宫,逼着仙长给出一个说法。
明尘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那双仿佛万年不变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极淡的阴霾。
他本以为,自己亲身驾临,只需一言半语,便可镇压全场,将一切拨回他预设的轨道。没想到,竟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用世俗的王法和道理,逼到了墙角。
他不再看李闲。
言语,对这种滚刀肉一样的角色,是无用的。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个被母亲紧紧护在怀里的小女孩身上。
“万物皆有其形,亦有其气。”明尘的声音变得飘忽而悠远,像是在吟诵一段古老的经文,“怨之根,恨之源,有时并非藏于穷山恶水,而是附于至亲之物,藏于无辜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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