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先生之赊刀人 第163章 因祸得福

道观前，清蒙的光辉尚未完全散去，我们几人却已狼狈不堪地瘫坐在地。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喘息都扯得五脏六腑生疼，吸入的坐忘烟霞境那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灵气，此刻却如同砂纸般摩擦着受创的气管。神魂更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冰锥反复穿刺，那“归墟”意志留下的“寂灭”道痕，如同附骨之疽，仍在顽固地侵蚀着我的意识，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想要放弃一切的虚无感。

白若寒直接显出了白狼原形，银白色的皮毛黯淡无光，蜷缩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呜咽，她对抗“空无”侵蚀主要依靠强悍的肉身和血脉力量，此刻内腑受到的震荡显然不轻。苏澜的身影淡得几乎要透明消失，她强行维持着形态，异色眼眸紧闭，周身水波与虚无之力紊乱地波动着，正在全力驱逐侵入体内的异种法则。

月悟师兄的身影比接引我们之前更加虚幻，他盘膝坐在不远处，脸色苍白，气息起伏不定，维持跨界通道并抵御那方世界法则的反噬，对他而言损耗极大。他迅速弹出几道清心固魂的法诀，没入我们体内，暂时稳住了几近崩溃的神魂。

“活着……回来了……”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容，却只觉得面部肌肉僵硬，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月悟师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凝重地扫过我们：“能回来已是万幸。那方世界的‘归墟’法则侵蚀性极强，远超预估。你们的神魂和道基都受了污染，需立刻闭关驱除，否则遗祸无穷。”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探询：“你方才说，发现了别的东西？”

我强忍着神魂撕裂的剧痛，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想要沉沦于空无的倦怠感，将最后碰撞时，主根须节点裂开刹那的感知，仔细描述出来。

“那不是错觉。”苏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虚弱的空灵，“我也感知到了。虽然只有一瞬，但那种‘生机’……并非我们常见的草木生灵之气，更像是……某种庞大意志本身散发出的、愤怒的‘活性’。而那股灼热的愤怒，纯粹而暴烈，与‘归墟’的冰冷死寂截然相反。”

白若寒也勉强抬起头，狼眸中带着困惑：“我也感觉到了……好像……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月悟师兄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划动，推演着什么。良久，他才沉声道：“抽取万界终结之意的网络，其节点背后，却连接着一个散发着愤怒生机的世界？这不合常理。除非……”

他眼中精光一闪：“除非那个世界，本身也是被‘归墟’网络捕获的‘猎物’之一！而且，是一个仍在激烈抵抗，甚至其反抗意志强烈到能透过节点缝隙泄露出来的猎物！”

这个推测让我们心头一震。

一个能在“归墟”侵蚀下保持如此强烈生机和反抗意志的世界？那该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那个世界的意志……似乎对‘归墟’充满了极致的愤怒。”我回想起那灼热的感觉，“而且，在‘荒印’的‘终结’之力与‘归墟’的‘空无’之力碰撞时，节点裂开，我们才感知到它。这会不会意味着……‘荒印’的力量，在某些方面，与那个世界的抵抗力量，产生了某种……共鸣？或者，至少不像与‘归墟’那样水火不容？”

月悟师兄微微颔首：“有可能。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至少提供了另一种可能。若真有一个世界在正面抵抗‘归墟’的吞噬，并且能坚持到现在，其必然有独到之处。或许，我们能从中找到对抗‘空无’的新方法，或者……盟友。”

盟友？对抗“归墟”的盟友？

这个想法，如同一颗火种，投入了我们几乎被绝望冰封的心湖。

但眼下，这些都还是遥不可及的猜测。当务之急，是疗伤，是清除体内那该死的“归墟”污染。

“闭关吧。”月悟师兄一挥手，道观后方，那处一直用来温养白若寒和李珊珊（苏澜）法身的圣地，石门缓缓开启，更加浓郁的、蕴含着坐忘烟霞境本源的生机灵气流淌而出。“此地灵气最盛，有助于你们驱逐异种法则，稳固道基。”

我们不再多言，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入圣地。

圣地之内，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景象。两具栩栩如生的法身并排躺在氤氲的灵气之中，白若寒的法身银发披散，面容安详，带着狼族特有的野性之美；旁边是李珊珊（或者说，是刘倩与河妖意识融合后，属于苏澜的那具）的法身，黑发如瀑，五官清丽，只是眉宇间似乎凝结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

看着她们沉睡的模样，再回想起刚才在那死寂世界经历的凶险，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更加坚定的决心涌上心头。无论如何，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办法，绝不能让那冰冷的“空无”，吞噬掉我们所珍视的一切！

我们各自寻了一处灵气节点，盘膝坐下，开始全力运功疗伤。

驱逐“归墟”污染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痛苦和艰难。

那丝“寂灭”道痕如同拥有生命般，死死缠绕在神魂核心和法力根基之上，不断散发着“否定”与“剥离”的意念，试图瓦解我的意志，同化我的存在。寻常的疗伤法门收效甚微，甚至自身的法力一旦靠近，也会被其快速消解。

我不得不再次催动混沌之力。

这一次，不再是模拟变幻去抵御，而是引导着混沌之力，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包裹、渗透那丝“寂灭”道痕。

混沌，包容万物，亦可化生万物。既然“归墟”的“否定”难以正面击破，那我便尝试以其为“养料”，以混沌为熔炉，将其“化”掉！

过程凶险万分。混沌之力与“寂灭”道痕接触的瞬间，便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与湮灭，我的神魂如同被放在烈焰上灼烧，又像是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狱，极致的痛苦几乎让我意识溃散。

但我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回忆着《三清仙书》的开篇箴言，回忆着过往的一切悲欢离合，回忆着白若寒和苏澜担忧的眼神，回忆着那沉睡的法身……这些构成“我”之存在的基点，是我对抗“空无”的最终壁垒。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箴言在心间流淌，混沌之力随之变幻不定，时而刚猛，时而柔和，时而散漫，时而凝聚。那丝“寂灭”道痕在混沌的包裹下，左冲右突，却仿佛陷入了泥沼，其“否定”之力一次次落在空处。

渐渐地，我感觉到那丝道痕的抵抗开始减弱。它并非被消灭，而是其蕴含的那部分纯粹的“归墟”法则，正在被混沌之力缓慢地……分解、吸收？

与此同时，我丹田内的“荒印”也再次产生了变化。它似乎对混沌之力正在进行的“消化”过程产生了兴趣，分出一缕极其精纯的暗金气流，融入混沌之力中。

这缕暗金气流并未带来破坏，反而像是一种“催化剂”，它本身代表的“终结”意志，与“归墟”的“空无”意志在混沌的调和下，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平衡。在这平衡之中，两种同属“灭”之范畴，却路径不同的法则，其最细微的结构，如同被放大镜照亮般，隐约呈现在我的感知中。

“归墟”的“空无”，其核心在于“剥离”存在的“意义”和“概念”，使其重归于“无”。

“荒印”的“终结”，其核心在于强行“崩灭”存在的“形态”和“结构”，使其走向“终”。

一个针对“因”，一个针对“果”。

而“混沌”，似乎处于“因”与“果”之间，是孕育一切的“可能”，也是埋葬一切的“归宿”。

在这玄之又玄的感悟中，我引导着融合了“荒印”催化剂的混沌之力，终于将那丝顽固的“寂灭”道痕彻底包裹、分解、吸收！

噗！

我猛地喷出一口漆黑的、蕴含着冰冷死寂气息的淤血。这口淤血落在地面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将灵玉铺就的地面腐蚀出一个小坑，但很快就被圣地浓郁的生机灵气所中和、净化。

随着这口淤血的排出，神魂中那冰冷的侵蚀感和撕裂般的剧痛骤然减轻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如影随形的、要被拖入空无的绝望感终于消失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几乎虚脱。

睁开眼，发现白若寒和苏澜也刚好结束了疗伤。白若寒恢复了些精神，狼耳微微抖动，虽然气息依旧不稳，但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苏澜的身影凝实了不少，脸色也不再那么透明，只是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怎么样？”我声音依旧沙哑，但轻松了不少。

“那股讨厌的力量，总算被逼出去了大半。”白若寒甩了甩尾巴，心有余悸，“差点以为要变成那些没有魂儿的石头了。”

苏澜微微点头：“法则污染已初步清除，但道基受损，需要时间温养。”她看向我，异色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你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同了？”

我内视自身，发现丹田内的混沌之力似乎变得更加凝练、更加深邃了一些，隐隐带着一丝之前没有的、仿佛能包容并化解万法的韵味。而“荒印”也安静地悬浮着，表面的符文似乎更加复杂玄奥。

“因祸得福，对混沌之力和‘终结’的领悟，更深了一层。”我简单解释了一句，没有细说其中凶险。

月悟师兄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欣慰：“看来你们都撑过来了。此次冒险，虽九死一生，但收获亦是不小。不仅确认了‘归墟’网络的部分真相，窥见了其一个节点背后的虚实，更重要的是，发现了可能存在抵抗力量的其他世界，并且你们自身对对抗‘空无’的力量，也有了新的领悟。”

他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严肃：“但切不可掉以轻心。那个节点的受损，以及我们感知到那个抵抗世界的气息，必然已经引起了‘空无’存在的警惕。下一次，它的反扑可能会更加猛烈，更加直接。”

“我们需要了解更多。”我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关于那个抵抗的世界，关于‘归墟’网络的真正结构，关于……如何彻底阻止它。”

仅凭我们几人，力量太过单薄。我们需要信息，需要盟友，需要一切可能利用的力量。

月悟师兄沉吟片刻：“关于那个抵抗世界，线索太少，难以追寻。不过，对于‘归墟’网络和‘空无’存在本身，或许可以从一些更古老的记载中寻找答案。坐忘烟霞境的藏经阁深处，有一些连我也未曾完全参透的残卷，或许记载了关于世界终极归宿的零星秘辛。此外……”

他目光投向圣地之外，仿佛穿透了坐忘烟霞境的壁垒，看到了外界广袤的天地。

“赊刀一脉，行走阴阳，窥探天机，收集的不仅是因果，也有散落于诸界的古老信息。你师父老徐，还有那位追星子，他们游历四方，见识广博，或许也曾接触过相关的蛛丝马迹。”

师父老徐？追星子师叔？

我心中一动。确实，他们两位，一个神秘莫测，一个游戏风尘，但都深不可测。尤其是师父老徐，他似乎总是知道很多，却又讳莫如深。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待伤势稳定，道基稍复，我便出去寻找师父和师叔。”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依旧令人绝望。

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盲人摸象，我们找到了一丝裂缝，窥见了一线可能存在的微光。

我看向身旁气息渐渐平稳的白若寒和苏澜，看向圣地中那两具沉睡的法身，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与“归墟”洪流对撞时的灼热与决绝。

赊刀人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为了逝去的，为了沉睡的，也为了这世间尚存的一切，不容亵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