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上霜 第430章 我爹时日无多

对郑柔绮的柔顺，史同书十分满意，又略微寒暄两句，便不再理会，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一辆青油毡布马车。

马车帘子掀开的一刹那，鹿野看到车厢里铺了厚厚的皮毛垫子。

虽只是一眼，但最近跟皮毛打多了交道，鹿野一眼便分辩出，那是质量上好的皮子，哪怕放在她们商队的货物里，也能挤进上等货行列。

鹿野嘴角讽刺地勾了勾，随即又恢复如常。

史同书走了，杭州知府等官员自然也四散离开，只剩衙门口一行人。

那个被唤来将商队之人押下去的张武是个粗豪汉子，大手一挥，就要其他衙役将商队的人都带下去。

郑柔绮却又说话了。

“这位小哥。”

她说话声柔柔，却又十分沉稳有力，张武不自觉便停下动作看向她。

郑柔绮下巴微微抬着，自带富贵人家大小姐的骄矜之气，但看向张武这等胥吏的眼神却又没有一点令人不适的高傲和鄙夷。

“这些人您该查查，好好查，只是家父既已答应放人，便不好再言而无信，因此还请小哥手下留情一些。”

说罢，拢在袖间的手微微一抬。

身后的“小丫鬟”立刻心领神会，走到张武跟前，借着身形的掩饰，快速将一个荷包塞到张武手里。

“小哥们拿去喝茶。”

张武一捏那荷包，察觉出是厚厚的一沓纸后，脸上便绽放出花儿一样的褶子来，忙不迭声地应着好。

郑柔绮便没有再多说，点点头，转身也向自己的马车而去。

鹿野瞥了眼那已经被衙役重新带回府衙的商队众人，对上有人偷摸担忧地眼神，冲他们轻微地点了点头。

而后便跟着郑柔绮一起上了马车。

留在车辕上驾车。

一进了车厢，鹿野便收起了那副谨小慎微的小丫鬟模样，倒是郑柔绮仍旧与在外时一样，只是在面对鹿野时，头颅不再微抬，而是与她平视。

“不必担心，你们既能通过我爹的调查，让他只能以莫须有的名头将你们的人抓进牢里，那么想来身份来历应是没有问题的——起码明面上如此。”

鹿野：……

这个郑大小姐还真是聪明。

她不语傻笑。

郑柔绮继续道：

“只要明面上的身份没问题，那么应付衙门的查探也不会有问题，我又代表我爹表明了态度，他们查不出什么，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便会把人放出来——嗯，顶多再破费些打点的银钱，这些胥吏都是吃不饱的饿死鬼，从他们手上捞人，每一关都得打点好了。”

鹿野自然知道这些，所以虽然方才痛骂史同书多事，却也没有着急上火。

只是这样一来，商队就必须多在这杭州城再待几天了。

而多待一天，就多一分风险。

郑家也得装出无异样的样子。

像是郑家每个人与外界的交往，都得装作与以前一样，不然很容易被察觉到不对劲，有了郑柔绮等人，这些倒还好办，最怕的，就是若有史同书这种级别的人要见郑世安，那才是非得露馅儿不可。

所以捞人还是得赶紧。

正思索到这里，郑柔绮便又道：

“但以防夜长梦多，最快今日，最迟明日便要将人捞出，而这需要我们去催着那些饿死鬼——你若是信任，便交给我办，我在盐帮还有些势力，对付这等胥吏小鬼，其实还是下等人的手段最便捷。”

鹿野有些许惊讶，却又有些意料之中，看着郑柔绮一如既往沉静的眼神，思索片刻后，朝她点头。

“好，我相信你。”

-

一路无事，回到郑家。

鹿野便想验收下其余四个郑家人的表现。

这四个人留在郑家，自然就是为了维持郑家无事发生的表象的，因此离开前，鹿野便分别给他们分派了任务。

江姨娘接管后宅，郑九小姐给她打下手，郑七接管外务，二房庶子，哦，这位族中排行十三，就叫郑十三好了，则是接管了郑世安这房以外的二房以及其他郑氏族人的大小事。

就在鹿野和郑柔绮去衙门这会儿功夫，几人便都没有闲着。

江姨娘将近日所有拜帖都整理好，应走动的关系列好，没有擅作主张，而是针对每一桩每一件都列出不同应对方式，等鹿野一回来，便将其交给鹿野看，由她定夺。

郑九则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补充，这个是巴结她家的商人拒了也就拒了，那个是哪里哪里的盐官的家眷，没有合适理由不好拒绝，balabala……

郑七这边则是遇到了考验，鹿野她们刚出门，便有人上门拜访郑世安，且这人是郑世安的老友，不用拜帖就能随时登门那种，因此不可能拒之门外。

而这种事自然不能让江姨娘出面，只能是郑七接待，郑七虽有野心，却没什么城府，又到底只是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一遇事就慌了神，接见那人时神色有些惊慌，引起了那人狐疑，一个劲儿追问出了什么事，郑世安去了哪里。

鹿野和郑柔绮回来时，那位客人都还没离开。

一听雷礼说了情况，郑柔绮二话不说，便让人带她去了接待客人的花厅。

鹿野也跟着去了。

“刘伯伯。”

郑柔绮准确地唤出来人的身份，显然是认识的。

这位刘伯伯自然也认出了郑柔绮，毕竟是郑世安的嫡出大女儿，虽然经历坎坷且晦气了些，但在有着多年交情的叔伯辈看来，还是有些面子情的。

因此这位刘伯伯和缓了些神色，又向郑柔绮抱怨。

“大侄女可算来了，你这七弟，话都说不全乎，我问他半天支支吾吾的，老郑到底怎么了？为何不出来见我？”

一旁的郑七瞅瞅跟着郑柔绮一起进来的鹿野，再听到刘伯伯这话，顿时沮丧地低头。

办砸了办砸了。

郑柔绮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笑，看向那位刘伯伯的目光里满是欲言又止，却还是道：

“刘伯伯，您不要怪七弟，这事——他的确不好说。”

“啊？”刘伯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郑柔绮低下头，随即看向那位刘伯伯带着随从，为难地道：“刘伯伯，可否屏退随从？”

刘伯伯看着眼前的弱女子，以及身后仅仅一个小丫鬟，不甚在意地让随从们退出去。

鹿野十分配合地待随从们出去后便关上客厅的门。

郑柔绮看了鹿野一眼，眼露询问。

是问她要怎么做？

鹿野略略思索了一下，便明白了。

这是问她要不要趁机直接把这姓刘的也给绑了。

但她还想看郑柔绮表现。

于是装傻充愣，什么反应也没给，依旧像个真正的小丫头一样乖乖侍立在郑柔绮身后。

于是，刚刚站定，她便听到郑柔绮道。

“刘伯伯，这事我只告诉您一人，请您看在与父亲的多年交情上，千万莫传扬出去，这几日也千万保密。”

“我父亲……他、他患上了与我那第一任夫君一样的脏病，大夫说——恐怕时日不久了。”

鹿野先是瞪大眼，随即，差点没忍住笑喷出声。

太孝了孝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