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春情 第21章 变故

当岁末凛冽的寒风掠过明昭城朱红的宫墙，檐角上的铜铃在朔风中发出空灵的震颤时，礼部的官员们已开始在太庙外丈量步距，布置事宜，工部则负责修造祭台，明昭朝即将迎来最为肃穆的年终尾祭。

祭奠当日，三千羽林卫护送皇上乘坐玉辂，侍从手持高大的旗帜、硕大的障扇，还有一面高五丈的明黄金龙大旗，自宣德门而出，前往太庙。

九层汉白玉垒砌的祭坛幽然生光，每层皆雕刻着十二星宿图案，青铜甗擦拭的可鉴人影，饕餮纹内纤尘不染，神案中央摆着刚鬣、柔毛、翰音、清酌、芗合，最让人屏息的是那座三丈高的太一神像，流转着神秘的光彩。

九十九盏长明灯依次亮起，皇上身穿尚仪局精心赶制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司礼官“跪——叩首——兴”的唱和声中，完成三跪九叩大礼。

最为重要的是燔燎之礼。

只见皇上手拿亲笔书写的祈愿帛书，投入铜鼎之中，太常寺卿顿时挥动旗杆，三十力士同时拉动机关。

本应被祭坛底部暗藏的火焰，将帛书烧成直上云霄的青烟，却迟迟没有动静。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骇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铜鼎。

主理祭祀的礼部尚书胡遂之吓得面无人色，牙齿上上下下的打颤，跪地俯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礼部一直小心筹备，绝无差错啊，请皇上传钦天监前来查看。”

皇上盯着铜鼎中的帛书，那个梦境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传，钦天监。”

钦天监李大人手持星盘立于祭坛，星盘疾速转动，片刻后他面露凝重，“回禀皇上，大不吉。”

“说。”

“皇上，异象已现，青烟不浮，龙运受阻，国运亦将陷入动荡之中，臣观此象，绝非偶然，实乃是有人心怀不轨，妄图谋篡皇位，改天换日，故而有此异象。”

皇帝不发一言，甩袖而去。

玉辂缓慢前行，帘幕低垂，将外界的光线隔绝，只余下一片幽暗，皇帝的面容隐匿在阴影深处，唯有那双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二皇子车驾穿街而过时，百姓跪倒山呼太子万岁，二皇子安坐车驾，并未加以制止。”

“骑大马，大马骑，两股战战魂儿飘。

天神来，来天神，策马扬鞭神气扬。”

“天神。”帘幕内传出皇上毛骨悚然的冷笑。

…………

临华宫富丽堂皇，烛火在殿内摇曳不定，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华丽的帷幔之上，刘贵妃正坐在贵妃榻上，步摇的阴影恰好覆在成熟妩媚的侧脸上，平添几分诡异。

“多亏胡大人出的好主意，山呼太子之事和此次祭祀之事，皇上肯定对二皇子心生厌恶，接下来，便是年末家宴的这把火。”幽幽的声音，从红润的唇中吐出。

元长锦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扳指，那玉扳指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转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刺耳。

可突然，他的动作戛然而止，手指紧紧扣住玉扳指，仿佛要将它捏碎一般。

他的头微微抬起，眼神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只有阴狠与勃勃野心，向刘贵妃勾起一抹冷笑，“是啊，可得烧的漂亮些。”

母子对望，一股不知名的暗流，悄悄涌动。

寒风在宫城呼啸，却无法吹进那被重重宫墙和暖炉烘得温热的宫殿，岁末家宴，如约而至。

家宴定于临水而建的清晖殿，从上眺望，恰好能将太液池冰天雪地的美景尽收眼底。

皇上身穿玄色金龙袍高坐主位，旁边则是头戴凤冠的皇后。

殿下摆着一张张雕花精美的方桌，按位次左侧分别坐着刘贵妃，及几位位高的嫔妃，右侧则坐着大皇子、二皇子等人。

“今日家宴，大家不必拘束。”皇帝举杯示意。

这时，丝竹之声悠扬响起，数队宫人手捧珍馐，恭敬传于桌上。

酒过三巡后，元承安起身祝道：“儿臣敬父皇一杯，祝父皇千秋万代。”

皇上笑了笑。

皇后轻轻蹙眉，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忧虑，总觉得近来皇上对承安的态度似远非远，似近非近，捉摸不透，不由将酒杯举在唇边，辛辣的气味让她精神一振。

梨花连忙提起酒壶，再次满斟一杯。

元长锦也不甘示弱，一时之间殿中你来我往，觥筹交错。

刘贵妃慢慢站起来，含情的目光凝于皇上，“臣妾敬皇上一杯，愿皇上龙体康健，江山永固。”

美酒在烛火中泛出一层潋滟的光芒，刘贵妃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阴影，举着手杯的玉指纤细白皙。

却因为用力有些泛白，胸口轻轻起伏，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抬首，一饮而尽。

家宴已到酣处。

“娘娘！娘娘！”一道惊慌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热闹。

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人都惊愕的看见，鲜血从刘贵妃口中喷出，鲜艳的血色溅在桌上，触目惊心，顷刻间便瘫倒在宋宫令怀中，不省人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最先反应过来的元长锦，急忙赶到身前，“母妃！母妃！太医！快传太医！”

一阵寒风裹挟着太液池的冰凉吹来，让人心底森森发寒。

偏殿之中，一片寂静，只有小宫人忙碌的脚步声，刘太医颤巍巍地将双指搭在刘贵妃的脉上，急忙侧头对旁边太医吩咐。

“速取金银花三钱、连翘三钱、蒲公英三钱、紫花地丁三钱、半边莲三钱、白花蛇舌草三钱、甘草一钱，煎熬给娘娘服下。”

太医领命而去，片刻后一碗黑沉沉的汤药端了进来，宋宫令接过，将汤药一口口喂服进刘贵妃口中。

“贵妃娘娘中了断肠草，万幸所服不多否则性命堪忧，但此毒猛烈，只看这一剂药下去，能否醒转。”

皇上的脸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乌云密布，一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眉间。

而看似沉稳的皇后，微微蹙起的眉峰却泄露了心头的不安与疑惑，指尖抚过凤袍，细腻的触感本应让她心安，可此刻只觉得黏润难忍。

梨花低头，眼眸如一汪深潭，默默思索。

流转的眼波悄悄划到皇后脸上，是谁？是皇后吗？

熏笼里的炭火与那股苦涩的药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窒息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