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空镖 第七十章 原来

梁文亭又走了，魏然抬头看了看黑如墨的天穹，他有预感，要下雪了，还有三日便是除夕了，这个年真要在淮城过了，去年在哪过的来着？

他忽又想到别管在哪过，都有李昭在，魏然笑了笑，随即又想到若是裴空不能醒来，这个年也就没法过了，他即刻没了笑容，而后转身急匆匆走向裴空的房间。

李昭借着烛光一遍遍端详裴空的脸，之前还真没这么仔细看过，可能是裴空的脸在脑子里扎根了，反倒是再想不起裴文渊长什么样了。

但李昭依旧清晰的记得襁褓中的裴空，那个小小的人儿曾在她怀中哭闹，也曾在她怀中嬉笑，李昭就像小时候那般双手遮住脸，突然打开朝裴空轻声喊：‘闷儿’。

一次两次，也不知第几次，李昭松开双手，还没等她发出声来，她看到裴空睁着眼，正一脸疑惑的看着李昭。

“你，有病吧？”裴空虚弱的问了一句。

李昭就这么抬着手定在那里，眼中再次慢慢储满泪水，模糊了视线。

“是……我有病，你，莫哭啊。”裴空说罢，又闭上了眼睛。

李昭一下慌了，赶忙起身喊医师。

两位医师就在外间，刚也听到了些动静，还以为那位姑娘哭哑了嗓子且熬了快一宿，伤心的没了力气，才会发出低沉又听不清的动静。

待他们二人听到李昭喊‘醒了’二字时，这两位医师表现的比李昭还要激动，他们相拥而泣了一会儿，被李昭一声爆喝‘哭个屁！赶紧看看！’二人这才分开，拎着药箱进了屋。

……

李昭的一声爆喝，不仅喊醒了两位医师，还将阿水喊醒了。

阿水对李昭的声音敏感，哪怕是累极了，又喝了安神的药，仍旧在捕捉到一丝丝动静后，睁开了眼。

魏世靠在墙上也睁开了眼。

阿水什么都没说，魏世开口说：“你莫急，我去看看咋回事。”

魏世揉着眼睛走到裴空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急急走来的魏然。

“你留李姑娘一人在屋里？”魏世不可置信的问。

“有些事要做。”魏然脚下没停，直接进了屋。

……

裴空醒后被两位医师灌了药，又睡了。

魏然高兴的嘴角压不住，魏世赶紧回去告诉阿水，两位医师欢脱的要去煎药，被魏然拦住，他看到二人的神采，以为裴空已无大碍，但为了让李昭心里踏实，而后能回去睡觉，魏然还是希望医师能亲口说出来。

两位医师相互看了看，一人说：“醒来一次固然是好，但还要再看天亮后如何。”

一人说：“伤者发热还未退下，暂时不能说无碍。”

魏然纳闷：“那你们二人这般愉悦是为哪般？”

“还能看到旭日东升，自然是开心的。”一名医师眼含热泪。

魏然张着嘴狠狠看了看两位医师，而后深吸一口气，偷偷看了眼李昭，李昭红肿的眼睛再次装满担忧。

“顾源在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中，认出了李世峰。”

魏然一句话，李昭的神情在空洞了片刻之后，终于知道皱眉了。

“一会儿顾源的生母会被带来，你最好先眯一会儿，裴空……不会有事，以我的经验，他能醒，便能好！但你在这里熬着帮不了他，反倒会让自己撑不住伤情加重，等他醒来……”

后面的话，魏然不想说。

李昭听进去了，说：“他喝了药，如何都会再睡一会儿，我就趴在床边眯一会儿，顾源的生母到了，先让梁大人审审吧，我觉着……你肯定也心里有数了，还有几个黑衣人的活口，再让顾源认认，或许真相便出来了，有没有咱们跟着查，梁大人都能应对，他可以。”

好巧不巧，梁文亭正要来告知魏然，顾源的生母到了，李昭这句话的后半句一字不落的被门外的梁文亭听到。

梁文亭那叫一个感动，演了半辈子的清廉戏码，战战兢兢的处理每一件政务，换得了府尹的官职，却从无人说他‘可以’。

有那么一瞬间，梁文亭不知道自己为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正当梁文亭泪水夺眶而出的时候，两位医师出来了，他们要去厨房煎药，见到闪着泪花的梁文亭，一名医师上前宽慰道：

“梁知府一夜未眠，为我淮城百姓安稳过年，着实是殚精竭虑，废寝忘食，若是我们二人得以活命，定会逢人便说一说此事，梁大人的辛苦，至少我们二人知道。”

另一位医师也赶紧上前，低声哀求道：“还望梁大人能先为我们二人多多美言啊！伤者是否能活过来，已不是我们医术能左右的了，他这伤属实是……是难以预料啊，这伤真说放到我身上，根本活不到有人来救，该用的药我们都用了，这……”

梁文亭抬手止住那人接续说，皱眉问：“尽全力便是，何来美言一说？”

那名医师即刻哭丧着脸，拉着梁文亭往楼梯口走了几步才又放低声音说：“那姑娘看着伤心至极，那位大人看着那姑娘伤心，便与我们二人说，说若是救不活，我们二人也别活了！我们不知那位大人的官职，但看着梁大人尚且需要小心应对，我们……”

梁文亭一惊，魏然虽没有亮明身份，但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若是真的如他所想……即便杀了，他也只能装作不知，还美言？

梁文亭轻咳了一声打断那位医师，说：“你们全力救治，伤者吉人自有天相，你们无需思量过多。”

说罢，梁文亭大步朝房间走去。

两位医师相互看了看，一人低声说：“梁大人像是生气了，感觉梁大人是站咱们俩这边的，他不会直接去质问了吧？”

“咱俩快去煎药，他们若是吵起来，哎呀，莫连累了咱们俩呀。”

……

顾源的生母李氏原本挤在仓房角落里，蜷着身子正睡着，突然被几个婆子的高声询问惊醒，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应声，早已有人指了指她，随后她迷迷糊糊的便被带走了。

李氏不明所以，哭了一路，待看清是到了一家客栈，连哭都忘了，她没法子知道仓房外的事，若是知道了，也可提前想想如何应对，如今两眼一抹黑，又最贼心虚，难免更显慌乱惊恐，直到见到儿子顾源，李氏的惊恐到了极致，她拉着顾源问：“你怎在这儿？”

顾源惨白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吓得李氏下意识的松开手，后退了两步。

“李世峰要杀我，别院中那些护院也想要杀我，且他们居然是一起来的，你说，可笑不？”

李氏大惊，她之所以会与这位族兄联系，本就是为了这个儿子，怎会想到给儿子带来了杀身之祸？

“他们为何要杀我？你究竟与李世峰说过什么我不知道的？！”

顾源的那点勇气在自己亲娘面前重新登场，只见他双眼猩红，一步上前抓住李氏双臂，使劲的摇晃。

被叫醒之前，李氏还在为自己的未雨绸缪而感到欣慰，只要最终能出去，她与儿子的日子只会比别院中的好，怎的一觉醒来便不一样了呢？

作为顾崇山诸多妻妾中最老实的一个，老实到顾崇山已经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房妾室，李氏一直隐忍的很好，后宅中那些女人自然也无人将她放在眼中，且顾崇山儿子多，顾源跟他生母一样，是最容易让顾崇山忘了的那个儿子。

这对母子若是本性如此，或可安稳一生，奈何二人均不是外人见到的那副模样，忍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在找寻机会罢了。

顾崇山的正房周氏与顾崇山是表兄妹，自幼相识，顾崇山发家之后，纳再多妾室，都未曾冷落周氏，别院中的一应事物也都交给周氏打理。

顾崇山这般的家业，怎会只账面上那些家财？

狡兔三窟。

而其中一窟竟是被顾源无意间发现了。

这事儿顾明知道，但也没当回事，换做其他弟弟，顾明或许都会想想法子，偏偏是顾源，这个别院中连下人都不大看得起的弟弟，即便说了什么也无人会信，不足为虑。顾明甚至觉着顾源都不会想到什么，只当是顾明在外有外室。

顾源以为自己躲避的好，那一趟是他悄悄跟着去的，根本无人发现，顾明自然不会知晓，回来后他便急不可耐的讲给了李氏听。

顾明是忘了他那一趟运过去的是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虽说顾源未曾得见那些箱子里面的东西，但他生来对银子这东西敏感，只凭下人搬运时吃力的模样，便自行推断出箱子里是银子。

对于周氏的这个做法，顾崇山是知道的，但这么多年从未说过什么，顾明便有些掉以轻心了。

都是顾家的银子，正房能随意调动转移，这么大的事，怎会没有顾崇山的默许？只不过一直瞒着别院中其他人罢了。

顾源发现了，李氏知道了，这娘俩心里可就惦记上了。

顾源心中更多的是愤愤不平，所以在仓房中说出了那句‘先出去便可转移家中钱财，哪里还会管兄弟死活’的话来。

李氏平时不吱声，但心里有算盘，她琢磨来琢磨去，儿子在顾家跟着她不受待见，顾崇山的生意绝对轮不到顾源参与，顾源成亲说的人家，在李氏看来也不是个好人家，且儿子都成家了，每个月还要讨好前院的账房，哄着顾明，只为了能多支些银子贴补家用，这样下去，儿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李氏从未想过，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即便再不受待见，日子又会如何难过？不过是总将儿子与顾明做比较，便觉着儿子屈得慌，而从未想过儿子月月的银子都花在何处了？怎就会不够用？

顾源憋闷的不行，就在他想找个机会与其他兄弟说一说的时候，顾崇山出事了，也是在这时候，顾源知道有些事得烂在肚子里。

李氏怎会想到顾崇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她盘算来盘算去，最终想到一个她认为绝佳的法子，让族兄李世峰找人去那藏银处偷盗一些出来，而后五五分。

李氏断定被发现后，正房那边也不敢报官，这事儿可是正房偷着干的，没有摆在明面上的事，顾崇山知道了也只能忍着，别院后宅中其她女人可没她这么好说话，只要还是家事，顾崇山一定不会报官。

李氏与李世峰说好，不要都盗走，盗走一部分，这事儿被发现后，也就这样了，万不可太贪！若是将正房逼急了，都没有好。但一定要找信得过的，身手好的，不能留下把柄……

李世峰自然应允。

为何会找李世峰？

一方面李氏觉着李世峰必会十分的听话，原因便是这么多年的银钱往来，李氏对李世峰的帮助可不是一星半点，李世峰理当明白抱着她这棵大树，以后自然还会有更多赚银子的法子；另一方面，李世峰本身便是习武出身，身上有功夫不说，认识的人也多。

李氏觉着一切都在掌握中，顾源是没怎么见过这位族叔，实则李世峰可没少私下里联系李氏，但大多都是李氏身边的大丫头去首饰铺找李世峰，为何？自然是追着李世峰还钱。

至于为何李世峰一个首饰铺掌柜的，竟是还需在外借钱度日？且她的大丫鬟每次去追债，鲜有拿到银子的时候，倒是时不时的再借出去一些？

这些问题李氏觉着无需多问，她知道李世峰家有恶妻，一个男人在外面兜里没银钱，连份体面都没有，更何况是一个掌柜的，总不好动用东家的银子吧？虽说这是李世峰的说辞，但李氏信了，李世峰还说借给他的银钱全当替顾源存在他那里了，来日顾源需要随时来取，李氏便更觉着踏实，便也就屡屡上当。

李氏之所以这般经不起李世峰忽悠，是因他们二人自小认得，家里确实是亲戚，这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李氏觉着总比外人信得过。

可对李世峰来说，李氏是进了顾家的门的，怎能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