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空镖 第七十八章 家

终于还是到了要分开的时候。

镖车也要跟着魏然和魏世走，几名趟子手要跟车，其他人先行回镖局。

李昭向来不是拖拉之人，她没有回头，只是说了句：“保重！”而后催马前行。

阿水自然头也不敢回的跟着就走，其他人也没耽误，只有徐亮和苏伯勒住缰绳，一个看向魏然，一个看向裴空。

徐亮什么都没说，只是朝魏然抱了抱拳，他知道镖局和李昭，归根到底是魏然救的，千言万语也抵不过的恩情，却也只能抱拳了。

苏伯是不放心裴空，扬声对着马车喊道：“把你那倔脾气改改，该认怂的的时候要知道低头，只要没饿着，便都不是事！”

裴空掀开车帘，跪在车上，朝苏伯磕了一个头，苏伯顿时鼻子一酸，看向魏然哽咽着问：“能不能我陪他进宫？”

魏然无奈的看着苏伯。

苏伯也知道自己说了胡话，他抹了一把脸，朝魏然抱拳道：“孩子小，若是言语冲撞，还望魏大人海涵，这一路上你俩没少吵吵，他不懂事，魏大人……大人有大量，来日找我出气便可。”

魏然哼了一声说：“我敢对他如何？昭儿也不会饶了我。”

苏伯又赶紧说：“孩子没见过世面，又是第一次进宫，还要劳烦魏大人多加提点……”

“哎呀，你说这些都是废话，魏大人心里有数！”徐亮不耐烦的喊了一句。

苏伯点点头，说：“是，你们俩，都挺好，可惜啊！”

说罢苏伯不敢回头看，催马前行。

……

李昭心中百般滋味的到了镖局大门口，而后利落下马。

只见门楣上“九宸镖局”四个烫金大字遒劲有力，两侧挂着黑底红边的镖旗，旗面绣着银色的飞鹰图腾，风一吹便猎猎作响，露出旗杆下拴着的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狮爪紧扣着刻有“重诺守信”的青石底座。

镖局大门敞开，门口有门房见到李昭，立时兴奋不已，喊了一声：“大小姐回来了！”紧跟着又喊人过来牵马。

镖局前院是习武场，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被踩得光滑发亮，东侧立着两排兵器架，各色兵器擦拭得锃亮，阳光落在刀刃上，映出细碎的寒光，院中间放置着几个木桩，都已有些磨损，几个穿短打的趟子手正扎着马步练拳，拳脚生风，偶尔传来几声中气十足的喝喊，震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晃动……

李昭利落的跨过门槛，大步流星的走向西侧的垂花门，耳边尽是‘大小姐回来了！’。

阿水在后面喊着：“你走这么快有啥用？刚才……”

阿水的声音被周猛大嗓门遮住了，连她自己都没听到自己说了啥，只能一瘸一拐的加快脚步跟上。

后宅就在镖局后面，李昭刚进了后宅前院，便看到一个与裴空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踉踉跄跄的跑出来，与李昭正好走了一个对脸，那年轻人刚伸手指向李昭，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李昭厉声道：“滚！”

阿水在身后喊道：“阿奇你离她远点，她现下一肚子火，小心都扔你身上！”

李奇立刻站到一侧，将路让了出来。

李昭大步穿过月亮门，直奔自己的偏院而去。

李昭住的小院子，三间正房的门窗漆成朱红色，屋内窗台上摆着两盆兰草，叶片青翠欲滴，院中的角落里搭着个葡萄架，架下拴着一只黄狗，直冲李昭摇尾巴。

一名中年妇人推开房门一脸惊喜的走出来，高兴的脸上堆满褶子，李昭喊了一声：“吴婶。”

“哎呀，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个年过的，我这心呦。”吴婶说着跟着李昭进了屋。

李昭问：“我爹如何？”

“知道问他，不知道问我？”

一个小老头也不知道从哪出来的，竟是超过阿水，先一步进了屋。

阿水气得够呛，嚷嚷道：“爷爷又欺负我坡脚！”

小老头进屋看了看李昭问：“你是谁？为啥来我家？”

李昭笑呵呵的看着祖父，说：“我来找吴婶学学针线。”

“哦，我觉着你有点眼熟，咱们是不是见过？”

吴婶拉着李昭坐下，看着李昭祖父笑道：“她总来，您老人家定是见过。”

阿水一瘸一拐的进屋，将身上的包袱和腰上的剑取下来，放到桌上说：“我中午想吃红烧肉。”

李昭祖父纳闷的问；“这丫头怎么是个瘸子？”

“姐姐回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院中传来，紧跟着房门被推开。

李若上穿鹅黄绫袄滚着圈白狐毛边，领口袖口都绣着极小的粉白海棠，走动时衣摆扫过门槛，露出底下绛色撒花的棉裙，连鞋尖上都缀着两颗银铃，一步一响，脆生生的。

李若眉眼生得亮，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总像含着点笑，却又不真落到眼底；皮肤是养出来的细白，衬得那抹刚涂的胭脂格外艳，连耳坠上悬着的珍珠，都似比旁人的亮些。

李昭祖父皱了皱眉，说：“这味道真是难闻，你是谁家闺女？赶紧回家！”

阿若只当没听到，笑呵呵的看着李昭说：“不知道姐姐今天会回来，昨日买的梅花糕太好吃，都被我吃完了。”

阿水哼了一声说：“你现下就是有，也得藏屁股底下，捂臭了也不会给你姐吃。”

“阿水姐说话真是粗俗。”阿若撅着嘴说。

李昭祖父眼见没人理他，撇了撇嘴，朝门口走去。

“阿翁，我这次走镖事情多，但都是有惊无险，只是没有时间帮你买酒，周叔应该买了，你去问问他。”

李昭祖父停在门口，等李昭说完，才冲出房门。

阿若又撅了撅嘴，说：“姐姐也是的，阿翁就喜欢喝点好酒，姐姐一路再忙也该……”

“你孝顺！洛京城啥没有？你就待在这里，身上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洛京城最好的？每次出门的时候，怎就不记着给爷爷买点好酒？”阿水端着吴婶给倒的热茶，没好气的问。

“阿水姐怎的总是这般没有分寸？我娘说了，你再没大没小不懂规矩，便随便找个人将你嫁了……”

李昭手里有一杯热茶，李若话音没落，李昭手中的茶杯便朝李若泼去。

李若惊叫一声，看着自己袄子上湿了一片，惊愕的抬头看向李昭。

李昭声色俱厉的说：“回去告诉你娘，再敢打阿水主意，我先将你随便找个人嫁了！”

李昭往常很少搭理弟弟妹妹，她知道这俩跟着他们的娘除了蠢钝学不来别的，她就算想说教，这两人也不会听，倒不如与他们保持距离，让他们自行远离。

李昭不想与殷氏计较太多，说到底这是李家家务事，计较多了，也是旁人看笑话，虽说殷氏想过要了李昭的命，难道她便可以要了他们娘三个的命？

李昭做不来，也根本没想过，她只想着将镖局撑下去，弟弟妹妹到了年纪娶亲，出嫁，她也不会寒酸，就像平日里的用度，她从来不会要求账房克扣。

但也仅限于此，待他们都成家了，大家自己过自己的，谁也别打扰谁，便是最好的结果。

李昭以为她的冷淡慢慢的能让殷氏明白，可显然，殷氏依旧糊涂！

李昭掌着镖局，也就掌着李家，镖局里从上到下也只认李昭，殷氏若非脑子缺根弦，怎就想不明白呢？

李昭想不通，李若也想不通，姐姐为何对一个下人这般好？娘亲怎就不能安排一个下人的婚事了？不就是没有卖身契吗？那又如何，一个坡脚的，离开镖局便是死路一条，她还敢不从？不过是姐姐一句话的事。

“滚！”

李昭最受不得李若可怜巴巴的样子，平日见到还能装没看见，可李若运气不佳，今日李昭的心情着实是差，刚刚李奇已经知道了，怎还会让妹妹来找骂？

李若捂着脸转身朝外跑，刚迈出门槛，想到娘亲急急的嘱咐她的话，便转身站在门口喊道：“娘说了，你该说亲了，再耽误下去，莫说你嫁不出去，还会连累我和哥哥……”

‘啪！’

李昭将茶杯扔到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若总算是被吓走了。

吴婶叹气，说：“也难怪你总是惦记着走镖，这样的家，谁愿意待。”

阿水说：“好在李叔清醒的时候还算明白。”

吴婶埋怨道：“可清醒的时候少呀！眼下必定还在睡梦中，任谁都喊不醒。”

“年前可有衙役上门？”李昭平静了一下情绪问。

“哎呦，何止是衙役上门，镖局直接被封了！虽未带走谁，可被封在里面也是慌啊。夫人整日哭闹，说是你连累了镖局，说早便该将镖局交给奇哥，老爷只顾着喝酒，还是老太爷上前给了夫人一巴掌，夫人才住口。”

“封了多久？”

“除夕前一日突然就解封了，倒是无人进来打扰过，还有人往镖局送过吃食，好在厨房也有些存储，不然这个年……唉，你不在家，过年也就那么回事，只奇哥和阿若欣喜。”

李昭盯着桌上的茶壶怔怔出神，魏然做到了他能做的。

吴婶出屋取了扫帚清理门口的碎茶杯，边扫边说：“要我说，封的挺好，年前洛京城乱的很，今日这位官员被带走，明日那位官员被抄家，有的官员觉着可能会牵连到自己，便四处找人托付家眷，还有人找到镖局，被门口的官兵给打跑了，你说咱们就是一家镖局，即便认识几个当官的，那能是啥交情？所以我说封了挺好，你又不在家，老爷整日醉酒，老陆头能应对的事也只是镖局那些事，赶上那么个时候，他未必好使。”

李昭轻轻点点头。

“我去给你们烧些热水，你俩去去身上的灰尘，然后用了午饭，踏踏实实的睡个午觉，晚上给阿水顿红烧肉。”吴婶笑呵呵的说。

阿水趴在桌子上问：“夫人是不是没少忙乎？”

吴婶将碎片扫进簸箕说：“要不说封了好呢，也省得她忙乎！”

“这次准备了哪些人家？”阿水问。

吴婶将扫帚簸箕放到门外，进屋说：“她能让我知道？日日跟做贼一般出出进进，没人搭理她，她自己总怕谁踩了她尾巴。”

“她有来找你麻烦吗？”阿水问。

“那还能少？我急了便去找老陆头，她便能消停几日，我先去烧水。”

吴婶出了屋子，阿水同情的看向李昭问：“你还说摊上这么一个挺好，可架不住她一脑子浆糊，你咋做她都不明白，要我说，直接给她来点厉害的，将阿奇和阿若的婚事拿到你手上来来，她知道怕了，或许能老实点。”

李昭没说话，她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裴空，别管家里人是个什么嘴脸，她至少到家了，可裴空呢？眼下是不是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被人看管着，会不会有人成心激怒他，让他犯下大错？

……

此时的裴空正跟着魏然和魏世走在皇宫甬道上，他看着两侧的朱红宫墙心里发颤，又抬头看了看墙顶覆着的琉璃瓦在被阳光照的发亮，黄龙纹饰的吻兽翘首望着天际，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还能走得动吗？”魏然转头低声问。

裴空只是点点头，为迁就他身上的伤，几人已经走得很慢了，他也清楚的知道眼下身上无力，两腿发软跟伤情无关。

魏世转头看了看裴空，笑问：“这就怕了？”

前面带路的小太监想说你们小点声，可他不敢，干爹教过他，谁都能惹，只有那五位爷不能惹。

裴空长出一口气，没有吭声。

魏然转过头去，温和的问：“那一晚，你说我若是不下手怕是没有机会了，现下还这么想吗？”

裴空登时眼神一亮，慢慢挺直腰身，说：“你不用吓我，将你换作是我，未必如我。”

“呦！这时候还能硬气，我以前倒是看扁你了。”魏世调侃道。

裴空哼了一声。

魏然叹了一口气，说：“规矩我之前都跟你说了，一会儿莫忘了，若是因为这些事挨了板子，可莫怨我。”

裴空赶紧想想刚才魏然是怎么教的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