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兰和她的儿女们 第6章 神仙下凡

订亲以后，栀兰的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她认定了嘉濠就是她要找的那个要跟他过一辈子的男人。

栀兰让刘大娘给嘉濠捎个口信，“虽然俺俩订了婚，但是三年以内，他不能提结婚的事。一是俺大大常年不在家，弟弟妹妹还小，我得在家帮俺妈妈几年；二是我还有工作，我想多学点东西，我怕等结了婚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学了。”

“栀兰，你吃饭的时候没打喷嚏呀？”栀兰刚吃了晚饭往自己的屋里走，刘英猛在她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哎呀妈妈，你吓死我了！黑灯瞎火地你这是中了啥么邪了，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啦？”栀兰吓得两只手不停地拍着心口。

“哈哈哈——哈哈哈，——我呀，还真是仙女下凡，你信不信？”刘英一脸坏笑地把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拿出来，举在栀兰的面前“你想不想看？”

栀兰一看，刘英左手拿着信封，右手攥着的是个不太大的小花布口袋，好像里面还有点什么东西，“你给我——”她伸手就把信封抢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刘英把小口袋也递给她，“还有这个——喃，都是俺大表哥捎给你的。你自己慢慢看吧，仙女回家喽。”

栀兰坐在床上，把口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一团扎辫子的红头绳，一双花袜子，一块花手帕，还有一对小巧玲珑的蝴蝶发卡。

两个发卡一个浅粉色，一个海蓝色，放在一起又漂亮又般配。栀兰的脸呼地一下热到耳朵后面，她明白嘉濠的心意。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栀兰，见字如面。你提的要求我没有意见，都按你说的办。就算是结婚以后你想学习的话，我也支持你，我会跟你一块学。嘉濠。”

没想到嘉濠能这么理解她，信任她。短短几行字，栀兰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她感觉嘉濠跟哥哥一样，在她遇到难处的时候，总能鼓励她，安慰她。

躺在床上，栀兰一遍一遍地回味着嘉濠在信里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感觉嘉濠好像就坐在身边一样，又亲切又温暖。

她一会把嘉濠想像成哥哥，一会又感觉他有点像大大，倒底更像谁，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就跟自己的亲人一样，很亲很亲的感觉。

“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过日子，一辈子对他好，有事好好商量，保证不和他打仗。”栀兰暗自下决心。

“成亲以后，我要跟他一起干工作，一起学文化，就像这对蝴蝶一样比翼双飞，绝不辜负嘉濠对我的深情厚意。”栀兰的心里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她也很想送嘉濠一样礼物，但一直没想好送什么东西合适。她看身边的姑娘有送未婚夫荷包的，也有送烟口袋的，但是这些栀兰都不喜欢。她认为这些东西太守旧了，根本配不上嘉濠。

栀兰想起当初去看嘉濠铲地的情景，她眼睛一亮。早上起来就去了妈妈屋里，她把针线篓里的布头都翻了出来，挑来比去，最后选了一块稍大点的蛋青色丝绸布。

她就着这块布料的大小，剪成了四方型，然后往自己肩上一搭，感觉很不错，大小、颜色正好适合嘉濠。

栀兰让嫂子帮她找一些绣花的纸样，她选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太合她意的。“大妹妹，你想画什么样的说给我听听？我看看能不能画上来。”嫂子善解人意，猜中了栀兰的心思。

“哎呀嫂子，你不说我还忘了你能画了呢。”嫂子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画家，解放后他的很多作品都被县文化馆收藏了。栀兰红着脸，羞涩地指着汗巾的一个角说，“就在这个地方画两朵玉兰花吧。”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嫂子不慌不忙地拿出铅笔，几下就把两朵玉兰花画出来了。把栀兰高兴得拉着嫂子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栀兰听伯母说过，给男人绣鞋垫，一是表示对男人的关心，二是让自己的男人垫上它，可以消灾避难。她想把自己亲手绣的第一副割绒绣花鞋垫送给嘉濠，以后每年都送。

她去请刘大娘帮她剪一幅嘉濠的鞋垫纸样，刘大娘剪好后直接找出铅笔，在上面画上了鸳鸯荷花图案。然后又仔细地跟栀兰讲了绣花线怎么搭配，在哪个地方用什么颜色更好看，栀兰拿着纸样美滋滋地回家了。

“也不知道这几天忙啥么，一到家就钻屋里出不来了。”妈妈做好了饭，一边盛饭一边嘟囔着，“英桂叫你姐姐出来吃饭。”

栀兰坐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灯光，用细细的手指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垫，精心地选配着各种颜色的丝线，她想把自己对嘉濠的情意都绣到这副鞋垫里。

她的手指太细，纳几针，手就没有劲了。但她只要想象到嘉濠垫上这双鞋垫时的样子，感觉手就不疼了，再拿起来接着纳。她想赶在过年之前绣完，让嘉濠过年能垫上，保佑他一年到头无灾难、运气好。

割绒绣花鞋垫是苏北地区民间流传的手工艺品，绣制难度大，工艺要求也高。绣制过程包括纳绣和割绒两部分。纳绣是力气活，割绒是手艺活，一样也省不了。

纳绣是将用白布裱好的两只鞋垫对扣在一起，中间隔上四层粗麻布，然后按照上面的图案，从正面和背面像纳鞋底一样，一针挨着一针的纳，一副鞋垫一般要纳两万针左右才能完成。

割绒是等纳绣完成后，将鞋垫中间的麻布对分，用刀片从上到下切割，全部割开后，把麻布拆掉，绒嘟嘟的鞋垫就绣好了。

腊月十八的晚上，栀兰累得歇了好几次，她纳完最后一针，准备睡觉的时候，鸡叫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困，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明天把它割开之后能是什么样子。它会不会很丑？嘉濠会不会笑话她？嘉濠看到她亲手绣的鞋垫会是什么表情？

栀兰起床的时候，福元他们都吃完饭，跟着哥哥去地里了。她急三火四地喝了一碗地瓜干苞米糊，就到前屋找嫂子去了。

“妈妈，你瞅俺大妹妹纳这针脚，有多么密实，头一回绣鞋垫就纳的这么好，将来过日子一定错不了。”嫂子高兴地拿过去叫伯母看，伯母看了也直夸栀兰心灵手巧。

栀兰她蹲在地上，紧盯着伯母手里的小刀片不敢眨一下眼睛，不知道是生怕鞋垫被割坏了，还是着急看看每一刀割完，里面会是什么样子。

伯母先在鞋垫的前尖，用力地把垫在中间的麻布对分成两份，跟嫂子一人揪住一边。然后伯母用手指捏着小刀片小心翼翼地划着。伯母划一下，嫂子就用力往外掰一点。

开口越来越大，小刀片在两只鞋垫中间划动得也越来越快，栀兰的心跳得也越来快。“喃，拿去看看吧。”

“哎呀，这对鸳鸯可真好看呐，毛乎乎的跟真的一样。”嫂子把麻布一点一点揭下来，“妈妈，你快看这荷花绣得多好，跟画里的似的。”

回到自己屋里，栀兰把两只鞋垫贴在胸口，抱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地用一块新毛巾包好，放在枕头底下。但是没多大一会，又拿出来看，一天得看个十遍八遍的。

两天后，栀兰就把汗巾绣完了。她把汗巾铺在床上，用搪瓷缸子装上热水，坐在绣花的地方，一会汗巾就烫平整了。

晚上，她又缝了一个小布口袋，用汗巾把鞋垫包好，装在布袋里，才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腊月二十二早上，刘英陪着刘大娘去大舅家走亲戚。她们刚进村子，就迎见大表哥跟嘉渝、嘉湛两个表弟一块儿走过来，看样子是要去山上耧草，准备过年的柴禾。刘英指着手里的袋子，给嘉濠递个眼色神。

“你俩先上山去吧，我跟大姑说几句话。”嘉渝、嘉湛跟大姑和表姐打了招呼，先上山去了。

嘉濠是黎家的第四代长房长孙，上有奶奶、父母三位老人，身下有嘉渝、嘉湛两个弟弟和佳蓉、佳荞、佳葵三个妹妹。

“表哥，栀兰可真是拼了，为了给你绣鞋垫，手指头都磨破了。”刘英把袋子递给了表哥。

嘉濠听了，心里一疼，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接过袋子往怀里一揣，说，“我初三去给大姑跟大姑夫拜年。到时候，我想见她一面。”

刘英赶紧抢着说，“好好好，这件事包在俺身上，大表哥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嘉濠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抬腿就朝山上跑去，他感觉越跑越有劲，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一口气跑到山顶，兄弟三个一字排开，从上往下一边耧草，一边捡树枝，不大一会，三个人都挑着小山一样的担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