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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进陈家大门的瞬间，宋茜感觉连风都变了味。院里的青砖地冻得邦邦硬，脚踩上去“咯吱”响，像是踩在碎冰上，寒气顺着鞋底往上钻，直透脚心。迎面是座正房，门窗都挂着厚厚的黑布帘，帘角垂着的布条磨得发白，却连一丝暖意都没漏出来，反倒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张仙凤走在前面，枣木拐杖每戳一下地面，都像敲在宋茜的心尖上。她没回头，却冷着嗓子喊：“秀英，把火盆挪去柴房，别在祖宗跟前碍眼！秀兰，去拿块新布，给这丧门星擦擦脸，别让她这副鬼样子，污了祖宗的眼！”
“哎！”秀英和秀兰齐声应着，眼神里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秀英弯腰挪火盆时，故意往宋茜脚边蹭了蹭，火星子溅到她的布鞋上，烧出个小洞，宋茜疼得缩了缩脚，却不敢作声，只能攥紧了衣角，任由那点火星慢慢熄灭。
秀兰拿来的是块粗麻布，硬得像砂纸，递到宋茜手里时，还故意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赶紧擦，娘可没那么多功夫等你！”宋茜接过布，轻轻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烟灰，麻布蹭得脸颊生疼，留下几道红印子，看着更显狼狈。
陈小伟跟在最后，胳膊上的红印子还清晰可见，他偷偷看了宋茜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像只做错事的鹌鹑。
正房里摆着一张供桌，桌上放着三个牌位，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根香，烟慢悠悠地飘着，带着股呛人的味道。张仙凤走到供桌前，转过身，眼睛瞪得溜圆，三角眼泛着冷光，“宋茜，过来！给陈家的列祖列宗磕头，认认门，记住了，从今天起，你就是陈家的人，陈家的规矩，你得守着，要是敢坏了一条，我饶不了你！”
宋茜连忙走过去，刚要跪下，张仙凤又突然喝住她：“等等！谁让你就这么跪了？陈家的祖宗，可受不起你这沾了晦气的身子！”她指了指墙角的水桶，“去，把桶里的冷水舀来，从头到脚浇一遍，洗干净了晦气，再过来磕头！”
宋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墙角放着一只木桶，桶口结着一层薄冰，不用想都知道，里面的水有多凉。这霜降天，别说从头到脚浇冷水，就是伸手碰一下，都能冻得发麻。她忍不住抬头，看着张仙凤，眼里带着一丝恳求：“娘，我……我刚烧到了头发，要是浇了冷水，怕是会生病……”
“生病？”张仙凤冷笑一声，拐杖“咚”地戳在地上，“你也知道生病？进门就毁了火盆，烧了盖头，惹得祖宗不高兴，这点罪都受不起？我告诉你，今天这水，你浇也得浇，不浇也得浇！要是敢违抗，我就把你绑在院子里，让你冻上一天一夜，看你还敢不敢犟嘴！”
旁边的小姑子们也跟着起哄，三姑娘秀梅抱着胳膊，撇着嘴说：“就是，娘让你浇你就浇，哪那么多废话？刚进门就敢跟娘顶嘴，以后还得了？”四姑娘秀菊更刻薄，“我看她就是装的，想偷懒！说不定浇了冷水，还能把她那点坏心眼给冻没了！”
宋茜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看向陈小伟，希望他能再替自己说句好话。可陈小伟像是没看见她的目光，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小声说：“茜儿，娘也是为了你好，洗干净晦气，以后日子才能安稳……你就听娘的吧，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就过去了？宋茜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从头到脚浇冷水，这么冷的天，怎么忍？可看着张仙凤凶狠的眼神，还有小姑子们幸灾乐祸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要是真的违抗，说不定会有更狠的招在等着她。
她咬了咬牙，走到木桶边，伸手去舀水。刚碰到水面，刺骨的寒意就顺着指尖往上钻，冻得她手指发麻，差点把水瓢掉在地上。她深吸一口气，舀起一瓢水，闭上眼睛，猛地往头上浇去。
“哗啦——”冷水顺着头发往下流，瞬间浸透了她的棉袄和裤子，寒气像无数根冰针，扎进她的皮肤里，直往骨头缝里钻。宋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直响，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哭出声，又舀起一瓢水，往身上浇去。
一桶水浇完，宋茜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像裹了层冰壳。风从门窗缝里吹进来，刮在身上，疼得她浑身发抖，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头发上的水珠往下滴，落在地上，很快就结了一层小冰粒。
“算你识相。”张仙凤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供桌前的蒲团，“过来磕头吧，磕三个响头，让祖宗知道，你以后会好好守陈家的规矩。”
宋茜踉跄着走到蒲团前，双腿冻得僵硬，几乎弯不下去。她扶着供桌，慢慢跪下，额头碰到冰冷的青砖地，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咬着牙，用力磕了三个头，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甚至渗出血丝。
“行了，起来吧。”张仙凤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发一只苍蝇，“秀兰，你带她去西厢房，以后她就住那儿。记住了，明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猪圈要扫干净，院子里的雪（前两天下的残雪）要铲了，地里的白菜该收了，你跟她一起去，盯着她干活，别让她偷懒！”
“知道了娘！”秀兰应着，走到宋茜身边，伸手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西厢房可没炉子，你要是冻坏了，可别指望有人管你！”
宋茜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没敢回头，也没敢看陈小伟，只能低着头，跟着秀兰往西厢房走。西厢房在院子的最西边，离正房很远，窗户上的纸破了好几个洞，风从洞里灌进来，“呼呼”直响。
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土炕，炕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稻草里还夹杂着几根干草，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墙角堆着一些杂物，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很久没人住过了。
“以后你就住这儿。”秀兰把手里的一块旧棉絮扔在炕上，棉絮又薄又硬，还沾着不少污渍，“这是你的被子，晚上就盖这个。娘说了，刚进门的媳妇，不能太娇惯，得好好磨磨性子。”
宋茜看着那块旧棉絮，又看了看破了洞的窗户，心里一片冰凉。这就是她的新房，没有一点喜气，只有无尽的寒冷和破旧。
秀兰又指了指门口的一个木桶，“明天早上，你得先把这桶水挑满，然后去厨房做饭。早饭要做十个人的，粥要熬得稠，馒头要蒸得大，要是做不好，娘饶不了你，我们也饶不了你！”
说完，秀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瞪了宋茜一眼，“别想着偷懒，我会盯着你的！要是敢耍花样，有你好果子吃！”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屋里瞬间只剩下宋茜一个人。风从窗户的破洞里灌进来，刮得她浑身发抖。她走到炕边，坐下，冰冷的稻草透过湿透的衣服，冻得她屁股发麻。她把那块旧棉絮裹在身上，可根本起不到任何保暖作用，寒气还是一个劲地往身体里钻。
她想起了娘家的土坯房，虽然穷，可冬天会生炉子，娘会把炕烧得暖暖的，晚上还会给她盖厚厚的被子。可现在，她在这个所谓的“书香门第”里，却连一件干净的衣服，一床暖和的被子都没有。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稻草上，很快就没了痕迹。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她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宋茜吓了一跳，以为是秀兰又回来了，连忙擦干眼泪，“谁……谁啊？”
“是我，茜儿。”门外传来陈小伟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宋茜愣了一下，没说话。她不知道，陈小伟这个时候过来，是想干什么。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陈小伟探进头来，看了看宋茜，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他手里拿着一件干的粗布棉袄，还有一个窝头，快步走到宋茜身边，“茜儿，这是我偷偷给你拿的棉袄，还有一个窝头，你赶紧换上，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宋茜看着他手里的棉袄和窝头，心里五味杂陈。她接过棉袄，棉袄是干的，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应该是陈小伟刚从身上脱下来的。她又接过窝头，窝头还是热的，冒着淡淡的麦香。
“你……你怎么敢偷偷拿这些？”宋茜小声问，心里既感动，又担心。
“没事，我娘没注意。”陈小伟挠了挠头，小声说，“你赶紧换上吧，别冻坏了。今天……今天的事，对不起，我没能帮你。”
宋茜没说话，只是拿着棉袄，走到墙角，背对着陈小伟，慢慢脱下湿透的衣服。衣服贴在身上，脱的时候很费劲，还扯到了被火星子烧疼的地方，疼得她龇牙咧嘴。
陈小伟站在一旁，不敢看她，只是低着头，小声说：“茜儿，你再忍忍，等我娘慢慢接受你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我……我会好好对你的。”
宋茜穿上干棉袄，虽然有点大，可至少是干的，能挡住一些寒气。她转过身，看着陈小伟，心里的绝望，似乎少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她不知道陈小伟说的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日子会不会好起来，但至少，这一刻，他还想着她。
“谢谢你。”宋茜小声说，拿起窝头，慢慢吃了起来。窝头有点硬，可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却成了她唯一的温暖。
陈小伟看着她吃窝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心疼，“你慢慢吃，我得赶紧回去了，要是被我娘发现我在这里，又要生气了。”
宋茜点点头，“你赶紧回去吧，别被发现了。”
陈小伟又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临走前，还轻轻带上了门。
屋里又只剩下宋茜一个人。她拿着剩下的半个窝头，慢慢吃着，心里却没有多少暖意。她知道，陈小伟的这点关心，在张仙凤的凶狠和小姑子们的刻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明天天不亮，她就要起来干活，挑水、做饭、扫猪圈、铲雪、收白菜……还有无数的活在等着她。而这，仅仅是她在陈家的第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