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朝阳门外的官道已挤满人群。
天还未破晓,墨色的天幕仍笼罩着大地,卖炊饼的赵老汉便已推着独轮车匆匆赶来。
车上,新蒸的馒头热气腾腾,那股麦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仿佛带着赵老汉满满的心意。
绣娘周氏双手捧着连夜赶制的“忠魂幡”,布面上的针脚虽略显歪斜,却无一不浸透着她的泪水,每一针都饱含着对忠勇军的敬意与哀思。
更有人抬着自家的门板,当作临时担架,只因昨夜传言,伤兵中有不少是南京子弟,他们盼望着能为这些英勇的战士尽一份力。
“来了!是龙旗!”
不知人群中谁突然喊了一声,刹那间,众人如潮水般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动。
远处扬起一片尘土,那面饱经战火洗礼的红色龙旗终于映入眼帘。
旗角被铅弹撕裂成丝丝缕缕的布条,却依旧在风中顽强地猎猎作响,宛如一位浴血奋战的勇士,虽伤痕累累,却依然坚守着自己的荣耀。
留守南京的忠勇军早已沿着官道整齐排开,那阵势,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火枪手们分成三列,身姿挺拔,肃然而立,手中汉阳造的刺刀在晨光下闪烁着雪亮的光芒,结成一片寒光凛凛的刀林。
炮队则将二十门缴获的“乌真超哈”红夷炮稳稳地架设在土坡之上,炮口缠着洁白的麻布条——按照军中习俗,凯旋放炮需裹素,以此表达对牺牲亡者的深深敬重。
旅长蒋英神色凝重,猛地挥动手中长刀,高声发令:“举枪——放!”
刹那间,三百支火枪齐声怒吼,铅弹如流星般呼啸着冲入云霄,尖锐的声响划破长空,惊起江畔栖息的群鸦。
紧接着,炮声如雷般轰鸣,大地在剧烈的震颤中仿佛也为之颤抖,城楼上的瓦片簌簌掉落,发出清脆而又杂乱的声响。
李默骑着一匹白马,缓缓而来。白马驮着一个黑漆木匣,匣中静静存放着此次战役阵亡将士的名册,那薄薄的纸张,承载着无数忠勇之士的热血与生命。
他身后,是两千一百二十二名伤兵。他们中,有的拄着拐杖,独自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有的则躺在担架上,被战友们小心地抬着。
再往后,两百多辆大车依次排开,车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千四百一十八名忠勇军战士的骨灰。那些骨灰坛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仿佛是战士们不屈的灵魂在诉说着他们的英勇事迹。
“我的儿啊——”
突然,一声悲恸的呼喊打破了凝重的气氛,只见一位老妇不顾一切地扑向骑兵队。她颤抖的双手轻轻抚过某个布袋上的名字——“王山”,声音颤抖得几近破碎。
那护送的骑兵见状,立刻滚鞍下马,“扑通”一声跪地,眼中含泪说道:“大娘,山子哥是杀了三个鞑子后,才……才壮烈牺牲的……他走得英勇,是咱们南京的好男儿!”
这一番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撞击着众人的心。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抽泣声,那哭声如同一阵阵悲风,在空气中回荡。
不知是谁率先跪下,转眼间,官道两侧便已伏倒一片,人们以这种方式,向这些英勇无畏的忠勇军战士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南京的官员们站在最前排,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兵部侍郎吕大器,是自愿来到此处。他神情肃穆,亲手将酒洒在脚下的黄土之上,声音洪亮而坚定地朗声道:“男儿报国,死得其所!这些忠勇的将士,用他们的热血,扞卫了我大明的尊严,他们的英魂,将永远铭记在我们心中!”
礼部郎中钱谦益,却是被迫到场。他偷偷瞥了一眼崇祯的銮驾,随后假意用袖子擦拭眼角,而那袖口,早在来之前就被姜汁浸得辛辣刺目,此刻他不过是佯装悲痛。
魏国公府管家,为代主赎罪而来。他费力地抬着二十口装满白银的箱子,扯着嗓子高喊:“助饷抚孤!助饷抚孤!”
然而,百姓们对魏国公的行径早已痛恨不已,纷纷捡起烂菜叶砸向他,吓得他连忙缩头躲避。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崇祯的明黄銮舆竟出现在城门洞下!皇帝未着龙袍,只穿素色箭衣,腰间悬着把普通军刀。
崇祯径直走到李默马前,伸手握住马辔。
“陛下不可!”司礼监太监惊呼。
皇帝却夺过装名册的木匣,转身对人群高举:
“朕的将士们——回家了!”
刹那间,忠勇军的火枪再次齐射,炮队换装实弹,将二十发炮弹尽数轰向长江——水柱冲天而起,如白蛟腾空相迎。
人群中,一个被父亲扛在肩头的稚童突然指着天空:“爹!云彩变成马了!”
残阳如血,风卷烟尘,确似万马踏云西去。
南京,魏国公府正门
曾经朱漆金钉的国公府大门,如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大明忠烈祠”。
府内,那些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仍在,但曾经藏污纳垢的密室已被打通,化作一座肃穆的英灵殿。殿内,数百个青瓷骨灰坛整齐排列,每一只坛身上都刻着阵亡将士的姓名、籍贯、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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