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栋一番关于开海、增税、摊丁入亩、征倭、宝钞改革的宏论,如同在奉天殿东暖阁投下了一连串的重磅炸弹。阁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冰山融化的水滴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朱元璋靠在椅上,双眼微闭,手指在扶手上缓慢而有力地敲击着,显然在激烈权衡。刘基捻须沉思,刘三吾、吴琳等人则眉头紧锁,显然被这庞大而激进的计划所震撼。
太子朱标打破了沉默,他看向朱栋,语气温和却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考较:“二弟之策,眼界开阔,思虑深远,实令为兄叹服。然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开海通商,固能得利,然造船、设司、练水师,靡费甚巨,此钱从何而来?国库空虚,父皇与杨尚书之忧,正在于此。征讨倭国,取石见银、佐渡金,更是跨海远征,兵凶战危,耗费钱粮更是不计其数。此两项,皆需金山银海为后盾。此其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大学士,继续道:“其二,商税增至十税一,乃至将来之五税一,恐非易事。商贾虽富,然其行会势力盘根错节,骤然提税,必遭强烈反弹。轻则罢市,重则勾结胥吏,隐匿资产,甚至铤而走险,走私漏税。如何确保税吏清明,征收到位?其三,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此策……直指士绅根本!天下读书人,十年寒窗,所求者,不外乎功名特权。此策若行,恐令天下士绅寒心,动摇国本。其四,宝钞新策,立意高远。然大明中央银行独立于户部,前所未有,权责如何划分?平准司调整比价,如何确保其公正,不为利益所驱?储备黄金严禁挪用,写入祖训,固能坚定信心,然若遇非常之时,如大灾大乱,边关告急,国库空虚,难道真守着金山饿死不成?此皆需慎之又慎。” 朱标这番话,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既点出了朱栋策略的巨大前景,也毫不留情地揭示了其中蕴含的深层次矛盾和巨大风险。他并非反对,而是以储君之尊,在替父亲和朝廷做最冷静的风险评估。
刘基适时补充,语气深沉:“太子殿下所虑极是。吴王殿下之策,如利刃双锋,用得好,富国强兵;用不好,恐伤及自身。尤以征倭一事,倭国虽小,然跨海远征,天时地利皆不在我。且其民风凶悍,若据岛死守,我师劳师远征,补给艰难,恐陷入泥潭。纵有银山金矿,远水难解近渴。宝钞新策,兑换限制如此繁复,监管成本巨大,恐窒碍难行,反生扰民之弊。”
面对质疑,朱栋神色不变,胸中早有沟壑。他先对朱标拱手:“大哥所虑,皆是老成谋国之言。” 随即转向众人,目光坚定:“造船练兵之费,儿臣已有计较。吴王府这些年,确实有些产业。其一,格物工技司改进肥皂配方,加入香花精油,制成百花香皂,不仅洁净,更留香持久,在应天、苏杭等地极受欢迎,获利颇丰。其二,”他看向朱元璋,“父皇隆恩,准许儿臣涉足盐铁专卖中之盐。儿臣命工技司研究,已掌握矿盐提纯精炼之法,去除苦涩杂质,制成雪白细腻之雪花盐,价廉物美,远胜官盐粗粝,民间争购。其三,提举司亦精研蔗糖提纯,产出洁白如霜之上等霜糖,行销南北。此三项,王府每年可得利不下数十万两!儿臣愿倾王府私库积蓄,并以此三项产业未来五年之利为抵押,先期投入龙江船厂改造及新式战船建造!不足部分,再请朝廷支持!”
此言一出,连朱元璋都动容了。他知道老二搞了些产业,没想到竟如此赚钱!数十万两!这几乎相当于一个中等省份的年税银了!
朱栋继续道:“至于征倭耗费,儿臣并非主张立刻大举兴兵。当务之急,是肃清沿海倭寇,打造新式水师,同时持续派遣鹗羽卫海鹞所精锐,深入倭岛,绘制详图,联络对大明友善之势力,搜集情报,为将来做准备。待水师强大,倭情明晰,再谋雷霆一击,直取要害!此乃长久之策,非朝夕之功。眼下投入,主要在船厂与剿倭,王府之资,应可支撑。”
对于商税,朱栋显得信心十足:“商税征收,关键在于监管与威慑!儿臣提议,商税征收,由新设之大明中央银行下设商税吏专司负责,与地方府县脱钩!商税吏俸禄优厚,由中枢直发,并辅以严厉监察与重典!凡贪墨、包庇、受贿者,一经查实,立斩不赦,抄没家产!凡商户隐匿资产、偷逃税款者,罚没其逃税金额十倍,主事者流放!重典之下,必有畏服!同时,简化税则,十税一清晰明了,减少操作空间。儿臣相信,只要执法严明,公平公正,商贾虽痛,亦会遵行。长远来看,商贸繁荣,其总税额必远超今日!”
“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朱栋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策,关乎社稷公平,百姓福祉!爵位降等制度早有明文,宗室勋贵田地亦需纳税!然执行不力,致使特权依旧!今深化此策,乃正本清源!天下士绅,食朝廷俸禄,享百姓供奉,理应与民同担赋役!此乃天经地义!若因损及其特权便心生怨怼,动摇国本?那此等只知索取、不肯付出的国本,不要也罢!此策推行,必遭阻力,然正因阻力大,才更显其必要!可先在江南、湖广等赋税重地,择一二府县试点,积累经验,再行推广。儿臣愿亲自主持试点!” 他再次强调了洪武三年爵位降等制度,将其作为新政的法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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