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正月初一,应天府。持续多日的风雪终于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冬日阳光。然而这微弱的暖意,丝毫无法驱散笼罩整座帝都的、足以冻结血液的酷寒。金水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粼粼波光,河面被厚厚的、泛着青黑色的坚冰覆盖,如同一条僵死的玉带,横亘在巍峨的正阳门前。
正阳门,这座象征着大明帝国无上威严的国门,此刻却沉浸在一片近乎沸腾的节庆般的喧嚣之中!城楼上下,旌旗招展,明黄色的龙旗与各色彩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从城门洞一直延伸到承天门外宽阔的御道两侧,早已被自发涌来的黑压压的京城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呵出的白气在人群上空形成一片氤氲的雾霭。无数双眼睛,饱含着热切、崇敬与期盼,死死盯着北方官道的尽头。
御道正中央,早已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肃清,铺上了象征最高规格的大红地毯,一直延伸到桥头。桥头之上,一人独立。
太子朱标。
他未着储君衮服,只一身杏黄色常服,外罩着玄狐皮裘,身形略显单薄,却站得如同雪中青松,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更多的却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期盼。他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裹在明黄色龙凤襁褓中的婴儿。婴儿似乎睡着了,只露出半张粉嫩的小脸,在刺骨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娇弱。
朱标的目光,如同所有翘首以盼的百姓一样,牢牢锁定着北方。他时而低头,用脸颊轻轻贴了贴怀中婴儿柔嫩的额头,时而抬头远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消散。这数月监国理政,他夙兴夜寐,既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安抚新粮推广中地方上的种种纷扰,更要日夜悬心于千里之外血火纷飞的战场和三个亲弟弟的安危。巨大的压力几乎将他压垮,唯有怀中这个代表着新生命与希望的小小婴孩,是他坚持下去的最大慰藉。
“来了!来了!大军回来了——!!!”
不知是谁眼尖,率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狂喜的嘶喊!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正阳门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在哪里?在哪里?”
“王师凯旋了!”
人群疯狂地向前涌动,又被维持秩序的兵丁奋力挡回。无数顶帽子被抛向空中,欢呼声、呐喊声、喜极而泣的嚎哭声,汇成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直冲云霄!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北方的官道尽头,终于出现了那面引领着胜利归途的旗帜!
一面巨大的、玄青色的亲王龙旗!旗面上绣着的四爪行龙在寒风中张牙舞爪,睥睨四方!旗帜之下,一匹通体乌黑四蹄如雪的骏马当先跃出地平线!马背上,燕王朱棣一身戎装,鱼鳞细甲在微弱的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他身姿挺拔如初,但眉宇间那份属于少年的跳脱锐气,已然沉淀为一种浴血淬炼后的、沉稳内敛的锋芒,如同归鞘的利剑,寒光隐于匣中。
他身后,是如同钢铁洪流般沉默而肃穆出征一年的凯旋大军!玄黑色的盔甲连成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刀枪如林,旌旗蔽空!经历了金山攻坚的血火乌尔逊河畔的冰寒千里班师的跋涉,这支百战雄师虽然人人面带疲惫,风尘仆仆,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孔,但那股百战余生的肃杀之气,那股得胜归朝的昂然自信,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过了帝都的喧嚣,让所有围观者心生敬畏!
朱棣的目光,穿越欢呼的人群,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定了金水桥头那个抱着襁褓的熟悉身影——大哥!他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长嘶一声,骤然加速!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脱离大队,踏着大红的地毯,朝着桥狂飙而来!马蹄铁踏在冻结的御道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金铁交鸣!
在他身后,一名魁梧的亲兵紧紧跟随,手中高举着一杆长矛。矛尖之上,赫然挑着一个尺许见方、封着厚厚火漆的木匣!木匣的缝隙处,隐隐渗出暗红色的已经冻结成冰溜的血迹!那是纳哈出的首级!是此战最耀眼的、染血的战利品!
“燕王殿下威武!”
“大明万胜!”
百姓的欢呼声更加狂热!朱棣策马奔至金水桥前数丈处,猛地勒住缰绳!乌云踏雪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嘶!马上的少年亲王顺势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甲叶铿锵!他单膝跪倒在冰冷的大红地毯上,朝着桥头的朱标,朝着巍峨的正阳门城楼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动整个御道的宣告:
“父皇!大哥!臣朱棣,幸不辱命!随大将军北伐,破开平,克金山,阵斩北元太尉纳哈出!今率王师,凯旋还朝!献虏酋首级于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如金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更蕴含着战场归来的铁血与无上荣光,劈开了凛冽的寒风,清晰地传入城门楼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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