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的二月,应天府尚未完全从严冬中苏醒,料峭的寒意仍盘桓在街巷角落,然而紫禁城以东那座规制宏大的吴王府邸内外,却已是一片灼灼春意,处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红绸从王府高大的朱漆门楋一直铺陈到前殿阶下,在微冷的空气中猎猎招展,映着尚未化尽的残雪,格外醒目。工匠们攀着梯子,小心翼翼地将崭新的琉璃瓦擦拭得光可鉴人,仆役们脚步匆匆,搬运着堆积如山的各式器皿、锦缎、香烛,空气中弥漫着油漆、松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喜庆躁动。
府邸深处,远离前院的喧嚣,是吴王朱栋日常起居和处置神策提举司机要事务的澄心殿。殿如其名,陈设极简。一色的水磨青砖地面,光洁冷硬;墙壁素白,仅悬一幅气势磅礴的万里江山图;靠窗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堆满了卷宗舆图;几张同样质地的圈椅,便是全部家具。唯一的暖色,是角落炭盆里跳跃的火焰,映照着朱栋年轻而沉静的面庞。
刚过十七,身量已比同龄人高出不少,穿着玄青色四团龙常服,身形挺拔如松。此刻,他正负手立于窗前,目光越过王府重重叠叠的殿宇屋脊,投向一墙之隔、巍峨耸立的紫禁城宫阙。澄心堂的简朴,与整个王府乃至整个应天城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大婚而投入的奢华喧腾,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殿下,”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神策提举司同知李炎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份厚厚的礼单,“纳征之礼的聘仪单子,礼部会内府司礼监,最终核定了,请殿下过目。”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徐府与常府的聘礼,规制、品类、数量,皆同,一丝不差。”
朱栋转过身,脸上并无太多即将做新郎的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审视的凝重。他接过礼单,触手是上等宣纸特有的柔韧与微凉。目光飞快扫过上面密密麻麻、价值连城的条目:
玄纁束帛,谷圭,金六辔,玉璧一对,玉璋一对,赤金累丝嵌宝凤冠两顶,九翟四凤金冠两顶,金凤簪、金步摇、金掩鬓、金耳坠各十二对,各色锦缎八百匹,貂裘、狐裘各二十领,赤金五百两,白银一万两,御田胭脂米一百石,上等龙井、碧螺春各五十斤,活雁十对…… 林林总总,洋洋洒洒数十页,极尽亲王之尊荣,亦彰显皇家对魏国公徐达、鄂国公常遇春这两位开国元勋的莫大恩宠。
朱栋的手指在金六辔和玉璧上轻轻划过,沉吟片刻:“礼制是父皇定的,自然周全。只是……”他抬眼看向李炎,目光锐利,“如此厚赐,徐、常两家,尤其是朝中其他勋贵,可有议论?常叔叔身体初愈,徐叔叔又刚自北边巡防归来,树大招风啊。”
李炎低声道:“殿下明鉴。议论自然是有的,羡慕有之,眼热亦有之。不过陛下圣意已决,意在彰显天家恩德,酬谢两位国公的盖世功勋,更是为殿下正妃、侧妃的身份定下基调。况且,两位国公皆是谨慎持重之人,鄂国公府更是闭门谢客静养,魏国公府也约束家人,未敢张扬。只是……”他声音压得更低,“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大人,前日在御前议及此礼单时,曾委婉提及“亲王聘礼如此之盛,恐滋长外戚骄奢之心”,被陛下以“此乃皇家家事,更系酬功之典”为由驳回了。”
朱栋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峭弧度:“胡惟庸……他倒是替父皇操心起家事来了。” 他将礼单合上,递还给李炎,“按单准备便是。只是送入两府的聘礼,包装箱笼务必朴素,莫要过于扎眼。另外,提举司的人,暗中留意一下,看看这些财物入库后,两府是如何处置的,特别是鄂国公府。鄂国公养病,府中主事的是蓝夫人和常茂,靖澜那丫头性子跳脱,未必懂得其中轻重。”
“遵命!”李炎肃然应道,接过礼单,心中了然。殿下对常府,尤其是对那位未来侧妃,终究是多了一份不宣之于口的关切。
二月初八,黄道吉日,宜纳采问名,亦宜纳征。魏国公府,中门大开,庭院深深,气象森严。正厅之内,香案高设,红烛灼灼。徐达一身国公蟒袍,端坐主位,面容沉毅,不怒自威。其妻谢氏坐于下首,亦是仪态端方。长子徐辉祖、次子徐膺绪、三子徐增寿、四子徐添福以及长女徐妙云,皆按序肃立两侧。徐妙云今日身着淡雅的藕荷色襦裙,发髻轻挽,只簪一支素玉簪,面容沉静如水,唯有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礼部侍郎作为纳征正使,身着绯袍,手持玉笏,神情庄重。在他身后,内侍监、大宗正院官员及众多捧着朱漆礼盘、抬着沉重箱笼的礼官、力士,将偌大的庭院站得满满当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吴王朱栋,年已长成,当婚正配。咨尔魏国公徐达之长女徐妙云,毓秀名门,温良敦厚……今特遣礼部侍郎世家宝,持节行纳征之礼,聘为吴王正妃……” 礼部侍郎朗声宣读着皇帝制诰,声音在肃穆的大厅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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