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的深秋,寒意渐浓。通往京师的运河之上,官船破开平静的水面,留下长长的涟漪。船头,吴王朱栋迎风而立,四团龙袍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凝视着两岸渐次后退的秋色,稻田已收,露出斑驳的土地,远山层林尽染,一派沉静,却无法抚平他眉宇间深锁的凝重。
阊门惊变一案,看似已随着父皇的雷霆之怒、无数人头的落地和家族的流放而尘埃落定。苏州城内的血腥味似乎已被秋风吹散,抄家封门的喧嚣也已平息。但朱栋心中,却无半分案子告破的喜悦与轻松,反而像是压上了一块更沉的巨石,沉甸甸的,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更深远的忧虑。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有力。神策军将领徐增寿走到他身旁,一同望向运河远方。
“姐夫还在想苏州案子的事?”徐增寿开口,声音打破了船头的寂静。他虽是武将,但心思细腻,早已察觉朱栋连日来的沉郁。
朱栋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投向渺茫的水天相接处,声音低沉:“此案虽破,首恶伏诛,但根源……真的除了吗?”
他顿了顿,仿佛在自问,又像是在对徐增寿诉说:“新政如利刃,切割的是数百年来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银行统管银钱,新税法度严密,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每一刀,都砍在了那些倚仗旧制吸食民脂民膏的豪强勋贵、贪官污吏的要害之上。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阊门劫案,看似为财,实则为对抗新政的一次疯狂反扑。”
“这一次,我们凭借鹗羽卫、锦衣卫的迅捷,凭借父皇的决断,将其强行镇压了下去。但,”朱栋转过身,看向徐增寿,眼中闪烁着冷静而忧思的光芒,“增寿,你可知这镇压之下,埋藏了多少怨恨与不甘?那些未被揪出的、隐藏更深的、甚至此刻正在船上某处偷偷注视着我们的官员,他们心中作何感想?这样的反抗,真的会就此停止吗?”
徐增寿沉默片刻,浓眉紧锁。他虽擅长征战沙场,但也深知朝堂斗争的复杂与阴诡。他抱拳道:“姐夫所虑极是。然则,此番雷霆手段,毕竟重创了彼等逆党在江南的根基,想必能震慑宵小,使其不敢再轻举妄动。”
“震慑?”朱栋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安静。但我担心的,正是这表面的安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经此一役,只会更加小心,更加隐蔽,他们的手段也会变得更加难以察觉。下一次,或许不再是明火执仗地抢劫银行,而是更阴险的诋毁、更刁钻的破坏、更难以防范的阴谋。防不胜防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运河水面,那看似平静的流水之下,何尝不是暗流涌动?“这并非结束,增寿。依我看,这仅仅是个开始。一场更大、更艰难的斗争,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徐增寿闻言,神色也愈发凝重,他能感受到朱栋话语中的分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从船舱方向传来。一名作普通商贩打扮的鹗羽卫密探匆匆来到船头,单膝跪地,压低声音:“禀王爷,苏州急报!”
朱栋精神一振:“讲。”
“是关于那批失踪银币的下落。我等根据王爷指令,在江南各地暗中排查,发现……发现案发后数日,曾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从苏州出发,走水路北上,其通关文牒记载货物为‘苏绣与绸缎’,但守卫隐约瞥见箱笼沉重异常,绝非丝绸之物。
我等顺此线索追查,那商队进入山东境内后便化整为零,消失无踪。目前……大部分银币仍然下落不明,极可能已被分散转移、藏匿,或通过其他途径洗白。”
密探顿了顿,补充道:“对方手法极为老练,沿途关卡竟似有默契,并未严查。我们……我们跟丢了主力。”
朱栋的眉头瞬间紧锁,拳头下意识地握紧。果然!那些银币才是关键!它们不仅是巨额的财富,更是幕后黑手未来活动的资金,是他们的命脉之一!未能起获绝大部分赃银,此案便不算彻底了结。
“继续追查!”朱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力量,明暗结合!重点排查所有可能与逆党有牵连的商行、钱庄、当铺,还有各处的私港、码头、仓库!那些银币数量庞大,绝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还藏在江南某处,或者正在被设法运往他处!务必给本王找出来!”
“是!”密探领命,悄然退下。
朱栋的心情因这个消息更加沉重。银币的去向,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对手的狡猾和能量的庞大,远超预期。
然而,世事之奇巧,往往出人意料。就在朱栋为赃银下落焦心之际,仅仅过了两日,船队即将驶出南直隶地界时,又一匹快马沿着运河岸疾驰而来,马上骑士高举着带有鹗羽标记的令旗。
“报——!北平八百里加急军报!”
信使被迅速引上朱栋的座船。他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但眼神锐利,从贴身处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恭敬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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