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疫病与鄂国公伤情的阴云重重压覆在应天城头,吴王朱栋以铁腕手段调兵遣将,派遣精锐医队北上,试图稳住阵脚。然而,大明帝国的危机从来不止于一隅。正当朱栋殚精竭虑应对北方威胁之时,帝国的财赋重地——南直隶,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已悄然进入白热化。
新政的推行,如同一把沉重的铁犁,深深翻动了既有的利益格局。其中,雪花盐专营政策,更似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精准而狠厉地剜向了盘踞江南百年、富可敌国的盐商集团及其在朝中编织的庞大关系网络。
雪花盐,乃格物院大匠们依据古籍秘法,结合泰西碱炼之术,采用新式晒盐技法所制。其色白如雪,细腻如沙,纯度远超民间粗砺泛黄的块盐,滋味纯正,更去除了许多苦涩有害的杂质。朱栋深知盐利之巨关乎国本,牵系天下赋税半壁,更直接关乎亿万黎民每日餐食。遂力排众议,设立盐政提举司,直属吴王节制,试图将这一暴利行业彻底收归官营,严厉打击肆虐已久的私盐,充实因连年北伐而耗损巨大的国库,同时平抑盐价,惠及百姓。
政令甫出,天下哗然。尤其是那些依靠旧盐引制度、世代垄断淮盐之利的南直隶盐商们,顿觉灭顶之灾来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平日里看起来一团和气、乐善好施、交结文人雅士的沈氏后人们,瞬间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与深藏的利爪。
应天城,秦淮河畔,一处极尽奢靡之能事的私家园邸深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皆笼罩在暮色之中。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却被厚重的隔音花梨木墙壁与重重帘幕阻隔,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的闷夏夜晚。
诸位,一个身着苏绣杭绸直裰、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翡翠扳指与赤金戒指的胖硕商人,声音沉郁地开了口。他便是南直隶盐商总会的会长,沈文德。其家族掌控淮盐流通近一甲子,树大根深,故旧遍布江南官场,与漕帮、各州县吏员关系盘根错节,堪称江南地下盐铁世界的无冕之王。吴王殿下这道政令,可是要将我等百年基业,连根拔起,彻底断了吾等的生路啊!
沈会长说的是!一个面色焦黄、颧骨高耸的干瘦商人立刻接口,他是扬州大盐商曹鼎元,那官营的雪花盐,价格压得如此之低,质量又远胜我等所售粗盐,一旦全面推行,各州县盐课司皆卖此盐,我等还有活路吗?铺子里的盐,谁还来买?
何止是铺子里的盐卖不出去!另一个嗓音尖利的商人拍案而起,他是镇江的盐枭代表,我等前期花费巨资,从旧日户部那帮老爷手里囤积的大量盐引,眼看就要变成一堆废纸!那可是真金白银,几代人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本钱啊!这简直是要抄我们的家!
户部那边,崔侍郎、李主事他们,不是已经打点过了吗?年前才送去的冰敬、炭敬,节礼,哪一次少了他们的?为何还会如此?就没人能在御前说句话?一个较为年轻的商人惶惑地问道,带着一丝不甘。
沈文德闻言,冷笑一声,胖脸上松弛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而阴鸷的光芒:打点?打点的是过去那些只认银子、见钱眼开的蠹虫!如今坐在户部堂上的,有几个还敢真心为我等说话的?即便有心,又敢开口吗?那位吴王殿下,年少气盛,手段狠辣决绝,你们莫非忘了他是如何整治江南豪族、清理卫所屯田的?连北宗文圣那样的人物,说拿下也就拿下了!如今北边大同出了天大的事,鄂国公重伤垂危,漠北还闹起了骇人的瘟灾,他居然还能分出心思来死死盯着盐政这块肥肉!其志不小,其心极坚啊!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真的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家业败落,任由朝廷宰割?曹鼎元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坐以待毙?沈文德猛地提高了声调,身体前倾,肥胖的身躯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压得众人喘不过气,诸位,别忘了,这江南之地,水网密布,人心复杂,还不是他朱栋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应天城里,紫禁城中,盼着他这新政出事、等着看他笑话、甚至想把他拉下马的人,多了去了!
他环视一圈,见众人都屏息凝神,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才缓缓道,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我已暗中联络了户部崔侍郎、都察院的李御史,还有几位科道言官。明面上,我们自然要遵从王命,歌功颂德,甚至主动‘捐输’一些,以示顺从。但暗地里……这雪花盐想要顺利产出、运输、发售,可不是他吴王下一道令旨就能万事大吉的。盐场灶户、运盐盐丁、漕帮好汉、乃至各地盐课司的小吏差役……这盐从产出到百姓锅里,要经过多少道手?哪里不需要打点?哪里不能给你使点绊子?
沈会长的意思是……曹鼎元似乎明白了什么。
拖!耗!搅!沈文德斩钉截铁,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一方面,让户部的人以‘体恤商艰’、‘恐引民变’、‘需循序渐进’为由,拖延雪花盐官营坊的建设和新盐引的发放细则出台。另一方面,他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狠厉,派人去给那些新招募的灶户和格物院派去的工匠找点‘麻烦’,或者让漕帮的弟兄们‘不小心’磕碰几下运盐的官船,让几船盐‘意外’沉入河底。再让各州县盐课司的吏员,对前去购买雪花盐的百姓‘多加盘查’, 暗示官盐质次或有猫腻,不如商盐……总之,要让它推行不畅,成本高昂,怨声载道!让朝廷觉得此事吃力不讨好,麻烦不断,甚至可能引发动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