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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县委大院里所有的喧嚣都已沉淀，只剩下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苏正的办公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只有一盏台灯，在偌大的空间里圈出一片明亮而专注的孤岛。
报告的正文已经写完，五页稿纸整齐地叠放在一旁，上面布满了冷静而克制的方块字，像一具被精准解剖的尸体，每一处肌理、每一根血管都被清晰地呈现出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
为这具尸体，注入灵魂。
苏正没有立刻动笔，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张主任那张被酒精和屈辱浸泡得通红的脸，林小鹿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还有那几户钉子户资料上嚣张跋扈的诉求，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交替闪过。
这些画面，最终都化作了一股沉甸甸的郁气，盘踞在他的胸口。他需要一个出口。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了桌角那支平平无奇的英雄钢笔上。
这支笔，是爷爷留给他的。爷爷一辈子都在基层，是个老实本分的干部，退休时，两袖清风，只留下这支用了大半辈子的笔。苏正刚参加工作时，父亲把笔交给他，只说了一句：“用这支笔，写对得起良心的话。”
他拿起笔，冰凉的金属笔身贴着温热的掌心，那熟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安定下来。他摩挲着笔杆上那些因吸收了【官僚怨气】和【民意功德】而凝结出的金色符文，它们在灯光下，像一道道闭合的眼睛，沉静而神秘。
苏正缓缓拔下笔帽，金色的笔尖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微光。他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那片为领导预留的，广阔的空白区域。
他的手很稳，心跳却有些快。他知道，自己接下要写的每一个字，都将撬动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力量。
笔尖，终于落在了纸上。
墨水无声地沁入纸张纤维，第一个字——“阅”。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斯斯声。
“该报告分析透彻，问题点得准。”
字迹平和，中规中矩。手中的钢笔没有任何异样，就像它曾经在爷爷手中，批阅过无数份普通文件一样。
但当苏正的笔锋开始转折，准备写入那些反讽的字句时，他感觉到了变化。
“报告中提及的五户拆迁户，其诉求之‘高’，令人惊叹；其家底之‘富’，可称典范。”
在写到“高”和“富”这两个字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电流从笔尖传来，顺着他的指尖，麻酥酥地向上蔓延。手中的钢笔，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温热。
他没有停顿，顺着这股感觉，继续写下去。
“此等‘富’民，实乃我县之宝贵财富，岂能轻易以常规标准衡量？”
当“富”字再次出现，那股温热骤然加剧。笔杆上的金色符文，仿佛被唤醒的活物，一道接着一道，开始亮起微弱的金光。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将他握笔的手，都映照成了一片淡金色。
苏正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胸中积郁的那股气，找到了宣泄的洪流，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地涌入这支小小的钢笔之中。
他能感觉到，笔在渴望，在兴奋。
那就，给它想要的！
他的手腕猛地一沉，笔锋陡然变得凌厉，字迹也开始带上了一丝狂放不羁的草书意味。
“为彰显我县‘以民为本’之决心，建议特事特办，完全满足其所有财富诉求，让他们‘富’可敌国！”
当“富可敌国”这四个字一气呵成地落在纸上时，手中的钢笔瞬间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笔杆上的所有金色符文在同一时刻达到了最亮的顶峰，那金光甚至穿透了他的指缝，在书桌上投下几道奇异的光痕。
办公室里明明没有风，但桌上的稿纸却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吹得猎猎作响。
苏正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瞬间抽空了，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没有停，以一种近乎发泄的姿态，写下了最后一句。
“同时，应大力宣传，将此五户树立为全县‘坚守阵地模范钉子户’，以儆效尤，鼓励所有人都向他们学习，‘坚守’到底！”
最后一个“底”字的收笔，如同一把利剑，带着呼啸的风声，在纸上留下一个淋漓尽致的墨点。
随着这一笔的完成，笔杆上的金光如同潮水般退去，灼人的热度也迅速消散。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奇异的一幕，只是苏正的幻觉。
他松开手，钢笔“嗒”的一声落在桌上。他靠在椅背上，轻轻喘着气，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低头看向那段批注。
字迹张扬，墨色淋漓，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荒诞到极致的意味。若是让外人看到，恐怕只会觉得写下这段话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苏正却笑了。他伸手拿起那支已经冷却下来的钢笔。
笔身入手，似乎比之前沉重了一丝。他凑到灯下仔细看，笔杆上的金色符文变得更加清晰、璀璨，不再是平面的纹路，而是有了浮雕般的立体感。他甚至能看到，在那符文的沟壑深处，似乎有金色的光华在缓缓流淌，像地底深处的熔岩。
这支笔，又一次进化了。
他将笔小心地收好，然后拿起那份报告和批注，通读了一遍。
很好。
子弹已经造好，而且是附了魔的子弹。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的另一侧，拉开了最下面的抽屉。他从里面拿出那张画满了关系网的A4纸。钱文涛、文华地产、张慧、市运通物流、宏发建材……这张网，是这张魔法符咒的“施法坐标”。
他将这张纸，连同那五页报告，仔细地叠放在一起。然后，他取出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档案袋，将它们郑重地装了进去。
他没有用订书机，而是用胶水，将档案袋的封口仔仔细细地粘好，再用手指反复压实，确保它在送达周书记手中之前，不会有任何被提前打开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了台灯。
办公室瞬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苏正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沉睡了一夜的县城，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远处旧城区的方向，那几栋突兀的钉子楼，像几颗顽固的龋齿，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苏正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当太阳再次升起时，阳光会照常洒在这片土地上。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他转身，看着桌上那个在晨光中静静躺着的牛皮纸档案袋。
它看起来那么普通，那么不起眼，就像县委大院里每天流转的成千上万份文件中的任何一份。
但只有苏正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一道已经念出咒语的符。
一道写着“富可敌国”的，催命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