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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签名，笔锋锐利，收笔处一个极具个人风格的回勾，像一柄藏在鞘里的弯刀。
苏正的目光凝固在这个名字上。
赵立新。
清源县常务副县长，赵立新。
这个名字在苏正的脑海里炸开，让他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什么康泰医药的垄断地位如此稳固，连县长马文远都只能分一杯羹，而不是全盘掌控。为什么在刚才的常委会上，赵立新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马文远，那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冷漠的审视。
原来，他不是看客，他就是戏台的班主。马文远不过是在台上翻着跟头的猴子，而他，是那个在幕后敲锣的人。
苏正缓缓地合上了这份三年前的合同，指尖传来纸张陈旧粗糙的触感。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向上攀爬。
马文远贪婪，但愚蠢，他的手段都摆在明面上。而这个赵立新，他将自己隐藏得如此之深，在整场风暴中，他没有沾上任何一点泥水，甚至在马文远倒台的过程中，他可能还扮演了顺水推舟的角色。
这是一个比马文远可怕十倍的对手。
苏正靠在椅背上，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他没有立刻去翻阅其他文件，只是静静地坐着，将整件事的脉络在脑中重新梳理。从钱副主任的厕所革命，到马文远和康泰医药，现在，线头终于指向了这条隐藏在水面下最深处的大鱼。
他该怎么做？再写一份报告，把赵立新的名字点出来？
不，行不通。这份合同只是三年前的旧文件，赵立新完全可以推说自己当时只是按流程审批，对康泰医药后来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没有更直接的证据链，这种级别的攻击，对他根本不痛不痒，反而会彻底暴露自己，引来对方雷霆万钧的反扑。
苏正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不再是简单的打抱不平，而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博弈。他手中的笔能引发奇迹，能惩治那些已经暴露在阳光下的罪恶，但它能照亮隐藏在深渊中的阴影吗？
就在他沉思之际，窗外，一阵隐约的喧哗声顺着风传了进来。
起初只是模糊的嘈杂，渐渐地，那声音变得清晰，汇聚成一股热烈的声浪，其中夹杂着欢呼和掌声。
苏正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这里是纪委大楼的三层，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县城的主干道。他看到，街道上，几辆印着“国药集团”、“华北制药”等字样的厢式货车，在交警的疏导下，正缓缓驶向县人民医院的方向。
货车所到之处，路边的市民纷纷驻足，对着车队指指点点，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
清源县人民医院，门诊大厅。
过去几天里笼罩在这里的阴霾与死寂，被彻底驱散了。
取药窗口前，重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但与以往不同，队伍里没有了焦躁的争吵和绝望的叹息，取而代?????的人们脸上，洋溢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轻松。
“同志，你看清楚，这真是给我开的药？价格没错吧？”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颤抖着手，将一张缴费单递到窗口药师面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单子上，他每个月都要买的进口降糖药，价格从八百多，变成了一百二十八。
窗口里那个年轻的药师，这几天被病患家属骂得抬不起头，今天终于露出了笑容：“大爷，您放心，没错！康泰医药被查封了，政府紧急调拨了国家集采的药品，这才是正常价格！”
大爷拿着药，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青天啊……这才是给了我们老百姓活路啊……”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刚刚拿到一盒儿童退烧药。她看着包装盒上二十块钱的标价，想起了三天前，康泰医药那盒标价一百八十块的“进口替代药”，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紧紧抱着孩子，像是要把这几天的委屈和后怕，都融进这个拥抱里。
药房内部，更是忙得热火朝天。
药剂科的刘主任，亲自带着所有药师，将一箱箱新到的药品拆封上架。空了好几天的药柜，正在被迅速填满。熟悉的药盒，合理的价格，让这些整日与药品打交道的专业人员，也感到了久违的踏实。
“快，把胰岛素都放到冷藏柜里，下午就有病人等着做手术！”
“这边，心血管的药，按类别摆好，别搞错了！”
一个刚入职的小药师，一边忙着码放药盒，一边兴奋地对身边的同事说：“师姐，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咱们医院的药，可以这么便宜！那以前的康泰……”
被称作师姐的药师，白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小声点！以前的事别提了。反正，天亮了。”
天亮了。
这三个字，成了今天清源县人民医院里，被提及频率最高的一个词。
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能解决问题，全靠县委督查室一个姓苏的副主任！”一个消息灵通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对周围的人说。
“苏主任？哪个苏主任？”
“就是上次把县长他们逼到地里‘那个’的那个！我二舅家的表哥在县政府开车，他说的！说就是这位苏主任写了份报告，把康泰医药的老底给揭了！不然，咱们还得被那帮黑心商人坑到什么时候去！”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可不是嘛！人家都说，这位苏主任，就是咱们清源县的‘包青天’！不，比包青天还神，人家是‘神笔马良’，笔杆子一动，坏人就倒霉！”
“神笔马良？你这说得也太玄乎了。”
“嘿，你还别不信！我听说啊，康泰那药价，就是苏主任批注了一句‘祝它高上天’，结果就真上天了！”
各种版本的传言，夹杂着神话和现实，在人群中迅速发酵。虽然细节各有出入，但“苏正”这个名字，却被所有人牢牢记住了。人们或许不清楚督查室副主任是个多大的官，但他们清楚地知道，是这个人，让他们重新买得起救命的药。
这份最朴素的感激，比任何红头文件上的褒奖，都来得更真切，更有分量。
……
纪委大楼，三楼办公室。
苏正还站在窗边，外面的欢呼声仿佛有穿透墙壁的力量，一阵阵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晚晴发来的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照片是在医院门口拍的，人山人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像是在庆祝某个盛大的节日。
那句话是：“你听，人民的呼声。”
苏正看着照片，看着那一行字，心中那块因发现赵立新而变得沉重冰冷的石头，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
是啊，这不就是他进入体制的初衷吗？
为了让那位买不起药的大爷，能足额注射他的胰岛素；为了让那位抱着孩子的母亲，不必再为一盒退烧药而流泪；为了让这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能活得更有尊严，更有希望。
赵立新又如何？他背后的网络再盘根错节又如何？
只要身后站着人民，就没有什么不能战胜的。
苏正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那是一种洗尽铅华，回归本心的清澈与执着。他感觉自己与这片土地，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结。
他关上窗户，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他回到桌前，从口袋里，再次拿出了那支英雄牌钢笔。
他没有想着用它去写什么。他只是握着它，感受着它。
就在此刻，一种奇妙的感觉发生了。
他感觉到，无数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气息，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穿过墙壁，穿过楼板，从县医院的方向，从县城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从更遥远的乡镇，涌向他手中的这支笔。
这些气息，带着感激、带着喜悦、带着赞叹，带着最淳朴的善意和希望。
【民意功德】！
苏正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这四个字。
与此同时，另一股阴冷、怨毒的气息，也从县委大院的某个方向，以及看守所的方向丝丝缕缕地飘来，那是马文远、颜文斌、钱立发等人倒台后，所产生的【官僚怨气】。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如同百川归海，尽数被他手中的钢笔所吸收。
苏正低头看去。
他手中的笔，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笔杆上那些原本只是浅浅刻印的金色纹路，此刻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条条亮了起来。它们不再是静止的线条，而是像活物一般，在笔杆表面缓缓流淌、交织、重组。
那光芒起初还很微弱，但随着涌入的力量越来越多，光芒也越来越盛。
最终，所有的金色纹路，都汇聚到了一起，凝结成了一个个苏正完全不认识，却又仿佛天生就能理解其含义的、玄奥复杂的符文。
这些符文，不再仅仅是装饰，它们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在笔杆深处呼吸、明灭，散发着一种比之前温润纯粹，却又强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金色光芒。
钢笔微微发烫，一股磅礴而精纯的力量，顺着笔杆，缓缓流入苏正的身体。
苏正感觉自己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那个隐藏在深水之下的庞大网络，在他眼中，似乎都变得清晰了几分。
神笔，再次进化了。
就在苏正感受着这股全新力量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苏副主任，王书记请您过去一下。”门外，是纪委联络员的声音，“他说，关于康泰医药的案子，有了一个……您绝对想不到的突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