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访问小米阅读
-
桌面快捷
-
加入收藏
桌面快捷
加入收藏
###
帅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都封存在一种尴尬的、压抑的沉默里。
帐外，是士卒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偶尔夹杂着几声对“三英”的赞叹。可这些声音传进帐内，非但没有点燃胜利的喜悦，反而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刺在在座每一位诸侯的心上。
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主角是刘备、关羽、张飞。可他们三人此刻，却像是三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像。刘备垂手立着，脸上不见喜色，只有一丝深深的忧虑；张飞环眼圆睁，鼻孔里喷着粗气，胸膛因压抑的怒火而起伏不定；关羽则半闭着丹凤眼，手抚长髯，如入定老僧，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真正的主角，是那些高坐于席位之上的诸侯们。
盟主袁绍，面色铁青。他刚刚才从吕布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中缓过神来，又立刻被另一种更让他恼火的情绪所占据——无力。他本想借着逼退吕布的这股锐气，一鼓作气，号令三军强攻虎牢，可他从众人闪烁的眼神和游移的表情里，读出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咳！”袁绍重重地咳嗽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洪亮，试图重新凝聚起涣散的人心：“今日，玄德、云长、翼德三位义士，力挫国贼董卓鹰犬吕布，扬我联军神威！此乃大功一件！当记头功！”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客套。他甚至没有看刘备三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三件刚刚用过、还算顺手的兵器。
刘备连忙躬身行礼：“盟主谬赞。我兄弟三人，身为汉臣，讨伐国贼，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声音诚恳。可这番话，在某些人听来，却格外刺耳。
“呵呵，分内之事？”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后将军袁术。他斜倚在席位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玄德公真是高风亮节。只是不知，为了这‘分内之事’，我联军要填进去多少将士的性命？那吕布一人，便需三位英雄合力方能击退。虎牢关内，似吕布这般的虎狼之将，不知凡几。关墙高耸，易守难攻，我军若是强攻，岂不是以血肉之躯，去填那无底的深渊？”
这番话，说得许多小诸侯心有戚戚，纷纷点头。
张飞的火爆脾气再也按捺不住，豹眼一瞪，便要发作：“你这厮……”
“三弟！”刘备低喝一声，用眼神制止了他。他知道，在这里，拳头和嗓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袁绍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怒视着自己的这位庶弟，冷声道：“公路！你此言何意？难道我等十八路诸侯，数十万大军，会盟于此，就是为了在关前望洋兴叹，坐视董贼在洛阳逍遥快活吗？如今我军士气正盛，正当一鼓作气，拿下虎牢，直捣洛阳！”
“兄长此言差矣。”袁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与袁绍唱反调的感觉，“我非是畏惧董贼，而是爱惜士卒。我南阳的兵，个个都是好儿郎，是用来匡扶汉室的，不是用来给你袁本初当炮灰，赚取你个人威名的！”
“你！”袁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袁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公路此言，虽不中听，却也有几分道理。”一旁的冀州牧韩馥，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附和道，“我军远道而来，粮草补给已是艰难。如今强攻坚城，死伤必重。不若……不若先行休整，再从长计议？”
“不错，从长计预，从长计议。”
“是啊，盟主，我等兵少，可经不起这般消耗。”
有了袁术和韩馥带头，帐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那些实力较弱的诸侯，个个都把自己的兵马看得比性命还重，谁也不愿自己的部队在第一波攻城中就被消耗殆尽。
曹操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他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液滑入喉中，却丝毫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一群乌合之众。
他心中冷笑。这些人，嘴上喊的是“匡扶汉室，拯救天下”，心里想的，却全是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战胜华雄时，他们争功；面对吕布时，他们畏缩；如今好不容易逼退了强敌，他们又开始算计起了各自的损失。
这样的联军，如何能战胜那个盘踞在洛阳的国贼？
曹操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沉默的关羽身上。他发现，这位红脸的将军，从回到帐中开始，就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不像张飞那样愤怒，也不像刘备那样忧虑，他只是在沉思，一种近乎于魔怔的沉思。
他在想什么？是在回味与吕布的战斗，还是在为联军的现状而感到失望？
曹操忽然想起战场上的一幕。吕布撤退时，那匹赤兔马的机动与迅捷，确实超乎常理。难道，关羽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曹操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帐内的争吵拉了回来。
袁绍与袁术的争执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两人从军事策略，吵到了粮草分配，最后甚至开始翻起了陈年旧账。整个帅帐，俨然成了一个菜市场。
“够了！”
一声沉稳的断喝，让帐内为之一静。
众人望去，说话的竟是长沙太守孙坚。这位江东猛虎，自入座后便一言不发，此刻终于忍无可忍。他站起身，虎目环视，身上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我等在此，是为了争论谁家的兵更金贵吗？”孙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我孙文台的儿郎，哪个不是爹生娘养？可为了大义，我让他们做了先锋！华雄之威，你们忘了？董贼之恶，你们忘了？如今，刘使君的两位兄弟，为我等拼死杀出了一条路，你们却在这里为了保存实力而争吵不休！简直是笑话！”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袁术：“后将军，你口口声声爱惜士卒。可你别忘了，是谁当初克扣我的粮草，险些让我全军覆没于阵前？！”
袁术被孙坚的气势所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帅帐内的气氛，因为孙坚的这番话，变得更加诡异。旧怨被翻出，裂痕被撕开，那层名为“同盟”的虚伪外衣，正在一片片地剥落。
刘备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凉。他知道，孙坚的话虽然痛快，却也彻底点燃了诸侯之间的不信任。这个联盟，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他排众而出，对着袁绍，对着所有人，深深一揖。
“盟主，诸位将军！”刘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切的悲鸣，“备知道，诸位皆有苦衷。将士的性命，重于泰山。但董贼一日不除，汉室便一日蒙羞，天下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我等今日若因私心而止步不前，他日有何面目，去见光武皇帝于地下？又有何面目，去对天下苍生说，我等曾为他们仗义执言？”
“备，人微言轻，兵不过千。但我兄弟三人，愿为联军前驱，再战吕布，为大军攻城，撞开一条血路！万死不辞！”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张飞听得热血沸腾，重重地一跺脚，吼道：“大哥说得对！俺们不怕死！只要能杀了董卓那老贼，死又何妨！”
帐内，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
一些小诸侯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
然而，这寂静很快被打破。
袁术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帐内显得格外刺耳：“说得好听。刘玄德，你兵不过千，自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想用你兄弟的命，去换一个万古流芳的美名，我们可不想用自己数万将士的性命，去给你做陪衬！”
“你……”张飞气得须发皆张，丈八蛇矛“哐当”一声顿在地上，整个帅帐都为之一震。
“翼德，住手！”刘备死死拉住他。他知道，再说下去，已是无益。人心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他看着袁术那张写满讥讽的脸，看着袁绍那张因愤怒和失望而扭曲的脸，再看看周围那些事不关己、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诸侯。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淹没了他。
原来，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只是虎牢关内的董卓。
最终，这场所谓的军事会议，在无休止的争吵和相互指责中，不了了之。
“暂且休兵，安营扎寨，从长计议。”
这是袁绍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也是所有心怀鬼胎的诸侯，最想听到的一个结果。
诸侯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轻松，有得意，有不屑，唯独没有胜利者该有的喜悦。
刘备带着关羽和张飞，默默地走出了帅帐。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比刀子还冷。
“大哥！俺不服！这算什么？俺们拼死拼活，他们倒在后面看笑话，还说风凉话！”张飞依旧愤愤不平。
刘备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向虎牢关的方向，那座雄关在暮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曹操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看着刘备那萧索的背影，心中轻轻一叹。
他走到刘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玄德，不必介怀。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他们……不懂。”
刘备回头，看到是曹操，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孟德……”
曹操没有再多说，只是与他并肩而立，一同望向那座关隘。
他看到，虎牢关的城墙上，似乎又燃起了更多的火把。那火光在夜色中跳跃，非但没有丝毫大战将至的紧张，反而透着一股悠闲与从容。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曹操的心中升起。
或许……董卓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他根本不需要吕布战胜，他只需要吕布展现出足够强大的、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惧的武力。
恐惧，会滋生猜忌。猜忌，会瓦解联盟。
那个远在洛阳的国贼，甚至不需要再派一兵一卒，他只需安坐城中，倒上一杯酒，静静地欣赏着关外这群所谓的“英雄”，是如何一步步地，将自己送上绝路的。
曹操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倚天剑。他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寒风，而是来自那个他从未真正看透过、深不可测的对手。
“我们给了他最宝贵的东西。”曹操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