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访问小米阅读
-
桌面快捷
-
加入收藏
桌面快捷
加入收藏
第七日，黎明天光刺破浓云，为丹城满地霜雪镀上一层凛冽的银边。
紫阳真人踏雪而来。
他一步一步，从城门走到丹道广场的最高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丹师的心跳上。
他白发披散，沾染着夜雪的寒霜，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竟显出一丝疲惫的苍老。
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手中郑重托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流转着璀璨金光的丹丸。
那不是丹药，而是他的“本命丹心”，是他耗尽整整三百年寿元，强行剥离自身七情六欲，才堪堪凝成的一点丹道真意。
丹心一出，万丹臣服。
广场上数千丹炉齐齐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
紫阳真人立于高台，声音不借任何灵力，却如洪钟大吕，清晰地传遍全城每一个角落：“今日，丹道大比最后一轮。不比丹形，不比异象，只比一物——谁能炼出‘救人无害’之药，谁，便为我丹道正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何为“救人无害”？
是药三分毒，这是丹道铁律！
强行拔除病灶，必然损伤元气。
这规则，分明是要颠覆丹道万年之基！
然而，无人敢质疑。
因为提出这个规则的，是紫阳真人，是用三百年寿元和道心立誓的紫阳真人！
短暂的惊愕后，各大宗派的丹师们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这既是挑战，也是天大的机缘！
谁能做到，谁就能一步登天，成为丹道无可争议的魁首！
一时间，宝光冲天，丹气弥漫。
天玄宗祭出了以“九转还魂草”为主药的镇派丹方，百草谷拿出了失传已久的“枯木逢春”古卷，甚至连一向低调的药王殿，也取出一滴封存千年的“不死凤血”，准备放手一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些璀璨的奇珍异宝上，直到轮到广场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灶台。
谭浩蹲在灶前，仿佛对外面的惊天动地毫无所觉。
他慢悠悠地揭开那口破铁锅的锅盖，一股混杂着饭粒、菜叶和隔夜老汤的古怪气味瞬间飘散开来。
他舀起一勺黏糊糊的残羹，还仔细地吹了口气，吹开表面的热气。
然后，他抬头，对着万众瞩目，轻描淡写地说道：“就这个。”
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疯了！这小子是彻底疯了！拿泔水来当丹药？”
“这是对丹道的羞辱！是对紫阳真人的挑衅！”
紫阳真人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寒光暴射，冷笑道：“此等污秽之物，连猪狗都嫌弃，岂能入药？内里杂气混行，五行相克，分明是剧毒之物！”
谭浩根本没理会周围的嘲讽，他只是看着紫阳真人，嘴角勾起一丝散漫的弧度，口中叼着的草根上下晃了晃：“你说是毒，它才是毒；我说是药，它就能活人。”
他话音未落，抬手遥遥一点梦粥婆所在的方向。
“她先喝。”
气息微弱的梦粥婆被两个丹童搀扶而来，她每走一步都剧烈地咳嗽，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她浑浊的双眼看着谭浩递过来的那只粗瓷碗，里面盛着众人眼中的“剧毒”，她的手却毫不犹豫，颤抖着接过。
在全城修士或怜悯、或讥讽、或冷漠的注视下，她仰起头，将那碗残羹一饮而尽。
刹那间，奇迹发生。
梦粥婆枯槁如树皮的面容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健康的血色，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戛然而止。
她浑浊的眼中，两行滚烫的泪水滑落，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无尽的怀念与温暖：“这味道……这味道，像我娘在我小时候，给我熬的那碗粥。”
一句话，让全场的哄笑瞬间凝固。
就在这时，之前被谭浩治好了耳疾的丹师黄芽子，突然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他双手死死按住地面，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我能听见了……我又能听见了！就在刚才，我还能听到全城病人的呻吟和哭喊，他们都在喊疼……可现在……现在，他们在笑！他们在屋子里，笑了出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林诗雅瞳孔猛缩，她再也按捺不住，手中“心剑”锵然出鞘。
此剑能斩虚妄，能鉴本真！
她催动剑意，试图探查那碗残羹的本质。
然而，清澈如水的剑身上，映出的却不是任何药性分析，而是她自己童年时，被家族逼迫服下烈性丹药，走火入魔，在冰冷的石室中独自哭泣的画面。
那股被抛弃、被误解的绝望，通过剑身清晰地传回。
林诗雅娇躯一颤，心剑险些脱手。
她猛然醒悟，失声喃喃：“这不是药效……这不是药！是……是‘被理解’的感觉，是这种感觉在治病！”
“一派胡言！”紫阳真人面色剧变，厉声喝道。
他绝不相信，自己坚守万年的丹道至理，会被一碗泔水和一句虚无缥缈的“理解”所击溃！
他怒吼一声，胸前那枚耗尽三百年寿元的“本命丹心”骤然光芒万丈，化作一道纯粹的金色光束，扫向那口破锅里的残羹，要照鉴其最根本的真相！
丹心之光，可破世间一切虚妄。
光芒扫过残羹，锅中映出的，却不是药材，不是灵气，而是一段被尘封的记忆——画面中，一个年轻的紫阳真人，正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名身患奇特寒症的弟子，为了保住自己“丹道无瑕”的清誉，他亲手将那名弟子呕心沥血写出的、或许能治愈自身的偏门丹方，投入了烈火之中。
“不——！”
紫阳真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跄后退。
他引以为傲的丹道，他坚守的规矩，在这一刻，成为了刺穿他道心的最锋利的尖刀。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枚璀璨的“本命丹心”上，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痕，随即轰然炸裂成漫天金色的光点。
紫阳真人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下，鲜血自他七窍之中汩汩流出。
谭浩看着倒在雪地里，生机迅速流逝的紫阳真人，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你不是错在守规矩，是错在忘了，究竟是谁需要药。”
话音刚落，那口破铁锅中的残羹猛然沸腾起来，锅中汤汁翻滚，竟在无人操控下，自行分化出不多不少、整整三百份，化作三百道流光，穿过风雪，精准地飞向城中每一户有病患的家庭。
凡饮下残羹者，沉疴尽去，寒症消散，心魔退避，经脉通明。
林诗雅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简，只见上面关于谭浩治疗效果的最后一行数据，已经悄然改变，变成了一行她从未见过的公式：
治愈率 = 信任值 x 咬第一口的勇气。
她心神巨震，猛地抬头望向那个创造了神迹的男人，却看到谭浩正靠在残破的墙边，一手捂着胸口，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在他敞开的衣襟下，胸口处的神纹赫然浮现出第五道裂痕，那裂痕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狰狞地从胸口一直蔓延到他的肩胛骨。
与此同时，在他无人可窥的识海深处，那尊顶天立地的巨神双目依旧微阖，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身形似乎比之前又黯淡了一丝。
而在灶台的角落里，那个被梦粥婆留下的，装过米粒的旧陶罐，在无人注意之时，随着风雪的吹拂，罐身上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内里，隐约浮现出四个用血写成的小字：
再熬一次，命就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