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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林默握着话筒，静静地站立了十几秒。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被高楼的阴影吞噬，暮色如同潮水，无声地漫进了这间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周良安。
一个昨天才公示任命，即将空降江州的市委副书记。
他的名字，却在一个月前，就以“专家顾问”的身份，出现在一份由赵立春主导的、关乎百亿利益的旧改计划书的末尾。
这已经不是巧合，也不是未卜先知。
这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大戏，赵立春只是个被推到台前的丑角，唱念做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真正的导演，在幕布拉开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最尊贵的位置上，冷眼旁观。
林默缓缓放下电话，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比青龙水库冰冷的洪水更甚。他终于明白，夏清月所说的“看不见的网”和“无数只手”是什么意思。
赵立春的倒台，非但没有让这张网破裂，反而只是清走了一个碍事的棋子，让真正的主角，得以名正言顺地登场。
……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
市委大楼三楼，常委会议室。
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名神情严肃的警卫。能进入这扇门的，非富即贵，跺一跺脚，都能让江州市的地面颤三颤。
林默作为“项目材料整理人”，被允许列席旁听。他穿着一身最不显眼的深色便服，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在会议室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通常是给速记员或者端茶倒水的工作人员准备的，与主会议桌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抬眼望去，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市委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纪委书记……一个个只在江州新闻上出现过的面孔，此刻都成了触手可及的真人。他们或低声交谈，或闭目养神，整个会议室里流淌着一种压抑而肃穆的气场。
夏清月坐在市委书记的左手边，一身干练的黑色套裙，面若冰霜。她面前只放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林默注意到，今天的气氛，与以往他从资料里看到的任何一次常委会都不同。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慎和观望。他们在等一个人。
九点整，会议室的侧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在市委秘书长的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约莫四十出头，身材挺拔，面带微笑，步履从容。那笑容不似官场上常见的客套与虚伪，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和，让人如沐春风。他没有走向主位，而是先对着会议桌旁的众人，微微颔首，姿态谦和得体。
“各位，让大家久等了。”他的声音清朗温润，带着一股书卷气。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市委书记也不例外。
“周书记，欢迎你来江州。”市委书记主动伸出手。
“书记您客气了，以后还要在您的领导下，多多学习。”周良安握住手，不卑不亢。
他就是周良安。
林默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瞬。在那温和的笑容背后，林默看到了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人心。
【人物：周良安】
【身份：江州市委副书记】
【情绪剧本：蓝色】
【外在情绪：儒雅、谦和、胸有成竹】
【内在诉求：立威、掌控、展现政治手腕】
【核心性格：野心】
林默的脑海中，剧本面板清晰地浮现。这是一个比赵立春危险十倍的对手。赵立春的贪婪和愤怒是写在脸上的，而周良安的野心，却被一层完美的“儒雅”外壳包裹着，像一把藏在锦盒里的刀。
寒暄过后，众人落座。
周良安坐在了市委书记的右手边，正对着夏清月。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环视全场，最后，落在了夏清月的身上。
“同志们，我刚到江州，对很多情况还不熟悉，本不该这么快就主持会议。但城南旧改项目，是省委领导高度关注的民生工程，拖不得，也等不得。”
他的开场白，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在讨论项目之前，我想先提一件事。”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就是前段时间的‘8·12’特大暴雨。我虽然还没上任，但在省里，也听说了夏市长和在座各位同志，在抗洪抢险中的英勇表现，特别是对青龙水库重大险情的果断处置，避免了一场天大的灾难。在这里，我代表市委，也代表我个人，向夏市长，表示由衷的敬佩和感谢。”
他带头鼓起了掌。
会议室里，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一些常委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神色，看向夏清月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意。
夏清月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林默坐在角落里，心里却咯噔一下。他知道，戏肉来了。
果然，掌声落下后，周良安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多了一丝沉重。
“但是，同志们，”他加重了语气，“我们在为胜利喝彩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该进行一些深刻的反思？青龙水库这颗定时炸弹，为什么能埋藏十年之久而未被发现？这恰恰也暴露了，我们江州的部分干部队伍，在日常监管和项目监督上，存在着巨大的、触目惊心的漏洞！”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温和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像一把利剑，直刺人心。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刚刚还面带笑容的几位常委，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们意识到，这不是表扬，这是“捧杀”。
周良安先是把夏清月高高捧起，肯定她处理危机的功绩，让她无法反驳。紧接着，却把话题引向了“监管不力”这个根源性问题上。
处理危机有功，但危机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失职。
这一手“功过相抵”，玩得极其漂亮。
“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批评谁，更不是为了翻旧账。”周良安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仿佛刚才的严厉只是错觉，“我是觉得，我们不能只满足于‘亡羊补牢’的庆幸，更应该思考，当初，为什么会让‘羊’跑出羊圈？这个责任，在座的各位，包括夏市长，包括我，都有责任去思考，去承担。”
他巧妙地把自己也拉了进来，摆出了一副“与大家共勉”的高姿态，让他的话听起来更像是深思熟虑的建议，而非针对个人的攻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向了夏清月。
作为市政府的一把手，全市的行政工作，理论上都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追究监管责任，她首当其冲。
周良安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在不动声色之间，将青龙水库事件的功劳，从夏清月的功劳簿上，轻轻抹去了一大半，甚至还反过来，给她扣上了一顶“监管不力”的帽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周良安的第一把火，就烧向了风头正劲的夏市长。
林默坐在角落，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终于见识到了顶级玩家的手段。没有咆哮，没有拍桌子，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就在这温文尔雅的谈笑间，杀机已现，刀刀见血。
他看向夏清月，发现她依旧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林默知道，此刻的她，正处在一个极其被动的境地。
如果她反驳，就显得格局太小，容不下批评；如果她默认，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监管不力”的失职。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周良安说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再言语。他已经抛出了他的棋，现在，轮到对手落子了。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市委书记面色沉静，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其他的常委，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这是神仙打架。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夏清月的身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夏清月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周良安，又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常委。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正要开口说话。
就在这一刻，坐在角落里的林默，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夏清月无论说什么，都会落入对方的圈套。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情绪剧本】的面板疯狂闪烁，各种颜色的选项交替出现，却又都无法完美破局。
不行，不能让她开口！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林默的脑海中升起。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悄悄地从资料堆里，抽出了一张空白的便签纸，拿起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写完后，他将纸条对折，捏在手心。
现在，问题来了。
他只是一个列席旁听的小角色，与主会议桌之间，隔着三米的距离，和一道名为“规矩”的鸿沟。他要如何，才能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把这张决定破局关键的纸条，送到夏市长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