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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7章：面对数万工人，第一把火烧向“铁饭碗”
老张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心惊肉跳，都没有这几天来得多。
当林默那句“召开全厂职工大会”的命令下达时，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让一股凉气给掀开了。
“主……不，林书记！”老张追着林默的背影，声音都变了调，“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小李也跟在后面，脸白得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一个劲儿地附和：“是啊书记，这……这太突然了！武建军刚倒，人心惶惶的，您这会儿把几万人都召集起来，万一……万一情绪失控，那场面可就……”
他不敢再说下去，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几万名工人围住行政楼，群情激奋的恐怖画面。那不是开会，那是引爆一个积压了几十年的火药桶。
林默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两个已经快要哭出来的下属。
“老张，小李。”他开口，声音很平静，“你们觉得，江钢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两人一愣，面面相觑。
老张想了想，试探着回答：“缺……缺钱？”
小李补充道：“缺订单？缺技术？”
林默摇了摇头。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高炉烟囱里冒出的、带着一丝颓败气息的灰烟。
“江钢现在什么都缺，但最缺的，是一口气。”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人，“一口被人抽走了的，向死而生的气。武建军在的时候，大家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这口气是憋着的。现在他倒了，这口气散了，所有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茫然、恐惧，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我要做的，就是把这口气，重新给他们打回去。或者说，逼他们自己，把这口气挣回来。”
老张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听懂了一件事，林默主意已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能哭丧着脸：“可……可是，这太险了！这可不是在办公室里写报告，底下是几万张要吃饭的嘴啊！您这一把火，会把整个江钢都点着的！”
“老张，”林默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火早就着了，只不过是在地底下烧，我们看不见。再不把它引出来，等它自己爆炸的时候，所有人都得被炸成灰。”
说完，他不再解释，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留给两人一个不容置喙的背影。
……
新任党委第一书记要召开全厂职工大会的消息，像一阵夹杂着铁屑的风，一夜之间吹遍了江钢的每一个角落。
炼钢车间里，火红的钢水映着工人们疑惑的脸。轧钢厂的流水线上，机器的轰鸣也盖不住人们的窃窃私语。就连家属区里买菜的大妈们，都在讨论着这个从省城空降下来的、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林书记”，到底要干什么。
猜测、疑虑、不安、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各种情绪在厂区里发酵。
第二天上午九点，江钢集团中心广场。
这里曾经是江钢最辉煌的见证，开过表彰大会，办过万人誓师，每一次红旗招展，都代表着这家共和国长子的荣耀。而今天，这里却弥漫着一种复杂而压抑的气氛。
人山人海。
广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粗略估计，不下两万。他们穿着褪色的蓝色工装，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有白发苍苍、把一辈子都献给了这里的老工人，有正值壮年、背负着一家老小生计的中年骨干，还有刚进厂没几年、眼神里还带着些许迷茫的年轻徒弟。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广场前方那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主席台上。
主席台不大，上面只摆了一张桌子，一个麦克风。
老张和小李站在主席台的侧后方，两条腿都在发软。看着底下那片无边无际的人潮，感受着那股沉默中所蕴含的巨大压力，老张觉得自己的心脏病都快犯了。他悄悄捅了捅身旁的小李：“你……你兜里带速效救心丸了没？”
小李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我……我带了包板蓝根……”
就在这时，林默从后台走了出来。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显得有些刻板的西装，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夹克，和一条普通的工装裤。他没有像以往的领导那样，前呼后拥，身边只跟着他自己一个人。
他一步步走到主席台中央，站定。
广场上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一把手”身上。他们想看看，这个撬翻了武建军这尊“活阎王”的年轻人，到底长什么样，到底要说什么。
林默没有看讲稿，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底下那一张张或朴实、或粗糙、或麻木、或期待的脸。
他拿起麦克风，试了试音。
“各位江钢的师傅们，兄弟们，姐妹们，大家好。”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我叫林默，从今天起，是江钢的当家人。”
没有官话，没有套话，开场白简单得就像是邻里间的问候。
底下的人群有些骚动，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我知道，大家现在心里都犯嘀咕。嘀咕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是哪路神仙？嘀咕他把武建军搞下去了，是不是要来摘桃子？嘀咕他今天把我们都叫来，是不是又要念那些听得耳朵起茧的官样文章？”
几句大白话，一下子说到了工人们的心坎里。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紧绷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丝。
“官样文章，我不讲。我今天站在这里，只想跟大家交个底，说三件事。”
林默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件事，我知道大家辛苦。江钢能有今天的家底，能养活我们这几万人和几十万的家属，靠的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的我，也不是以前的武建军，而是你们，是在座的每一位，用一滴滴汗水，一炉炉钢水，浇筑出来的。这份功劳，谁也抹不掉！”
这番话，让许多老工人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多少年了，没有领导跟他们说过这样贴心的话。
“第二件事，”林默伸出第二根手指，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知道大家心里苦。这几年，厂子效益不好，大家的工资没涨，奖金没发，有的人家里孩子上学都困难，有的人生了病都不敢去医院。看着外面日新月异，我们江钢人，心里憋屈！”
“憋屈！”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用沙哑的嗓子吼了一声。
这一声，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许多人心中的那点委屈。
“凭什么我们一线累死累活，他们当官的吃香喝辣！”
“就是！厂子都亏成这样了，他们的小车一辆比一辆好！”
抱怨声，此起彼伏。
林默没有制止，他静静地听着，等那股怨气稍稍平息了一些，才缓缓开口，声音陡然拔高。
“所以，我今天要说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电。
“我知道，大家最关心的，不是谁当这个书记，而是自己的饭碗。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大家一件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从今天起，江钢，再也没有‘铁饭碗’了！”
轰！
整个广场，仿佛被一颗无形的炸弹击中。
有那么一瞬间，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再也没有铁饭碗了？
这是什么意思？
短暂的错愕之后，人群如同被煮沸的开水，瞬间炸开了锅！
“他说什么？没铁饭碗了？”
“他要砸了我们的饭碗！他要我们下岗！”
“狗日的官僚！一来就要搞我们工人！”
“我们给他娘的干了一辈子，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愤怒、恐惧、背叛感，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疯狂蔓延。刚刚还对林默抱有一丝好感的工人们，此刻的眼神已经变得赤红。
“打倒他！”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稳定！”
“滚出江钢！”
口号声，怒骂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仿佛要将这个简陋的主席台掀翻。人群开始向前涌动，维持秩序的保卫科干部们被挤得东倒西歪，根本拦不住。
老张和小李吓得魂飞魄散，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把林默拉下来。
“书记！快走！快走啊！”老张嘶吼着，声音却被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里。
然而，站在风暴中心的林默，却一动不动。
他依旧站在麦克风前，冷冷地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那股足以吞噬一切的浪潮，向他席卷而来。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恐惧，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
他知道，这一步，非走不可。
不把他们逼到绝境，他们就永远学不会自己去寻找生路。
眼看人群就要冲上主席台，几个情绪激动的年轻工人已经开始往台上扔安全帽和矿泉水瓶。
老张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完了。
彻底完了。
这个年轻人，用一把火，真的把整个江钢，点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