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执政官 第170章 名实之辨

野羊溪对峙的僵局，被一场秋雨打破。连绵的雨水让本就湿滑的山地更加难行，也使得双方的火器几乎完全失去了作用。

京营占据着地利，倒还不惧，但对困守老鹰岩、物资日渐匮乏的杨友部众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周遇吉的大帐内，炭盆驱散着湿寒。他正与几名将领和参谋司人员总结前段战事，一名负责军械的营官面带难色地呈上一份文书。

“参军，此次作战，火器损耗及受潮情况已统计完毕。另……卑职有一事不明，需向参军请教。”

营官迟疑道，“我军所用，按京营武备册所载，应为‘迅雷铳’。然卑职观其形制威力，与月港水师文部堂奏报中所提之‘迅雷铳’，似乎……颇有不同？月港所载，似为单兵手持之火器，而我军所用，多为车载、架射之中型火铳，乃至有佛郎机式样之小炮，亦被统称为‘迅雷铳’。这……名实之间，恐有混淆，于日后军械调拨、战法研讨不利啊。”

帐内顿时一静。几名来自京营、熟知内情的将领面露尴尬，而参谋司的年轻人们则有些茫然。

周遇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恍然，不禁抚额失笑：“此事……倒是我疏忽了。”他看向众人，解释道：“此间确有一桩缘由。‘迅雷铳’之名，最初确为西苑鲁胜大师所创制之单兵手铳，陛下赐此嘉名。然，此名寓意极佳——迅捷如风，声威如雷。后来，无论是月港仿制改进西洋火绳枪，还是京营‘神机坊’在此原理上放大、改制出适于步战、舟师、乃至城防之各类大小火器，为求简便，或因陛下曾赞此名，便都沿用了‘迅雷铳’之称。”

他顿了顿，继续道：“久而久之，这‘迅雷铳’三字，便不再单指某一种铳，而成了一类火器的统称。大致可分：单兵手持者，可为‘手迅雷’；二人抬放、威力较大者，可为‘抬迅雷’；至于架于车、船，或如佛郎机炮般可子母铳连射者，因其发射迅捷，声若雷霆，亦被俗称为‘迅雷炮’。名同而实异，各地军中，约定俗成罢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那营官更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多谢参军解惑！确是卑职孤陋寡闻了。”如此一来，月港水师用的可能是适合舰船的“抬迅雷”或“迅雷炮”，而京营在西南使用的，则包括了适合山地机动的“手迅雷”和用于攻坚、守隘的“抬迅雷”乃至小型“迅雷炮”。

“此事虽小，却关乎军国大事。”周遇吉正色道，“名称混乱，易生误解，贻误战机。王书吏，”

他看向一名负责文书的参谋，“将今日我所言，关于‘迅雷铳’名实之辨，整理成文，附于战报之后，呈送陛下及兵部备案。建议日后军器监造册，或可加以区分，明确型号，以免混淆。”

“是！”王书吏连忙记录。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正事讨论。周遇吉将注意力转回沙盘：“杨友经此挫败，已成惊弓之鸟，龟缩不出。然困兽犹斗，我军亦不可长期顿兵坚城之下。参谋司，下一步，有何建言？”

一名年轻参谋上前：“参军，根据近日侦察及降人口供，杨友虽困守老鹰岩，但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部分头目及苗兵，对杨友穷兵黩武、致使部众死伤惨重已有怨言，尤其是一些被裹挟附逆的小寨子弟。或可加大招抚力度，许以重利，分化其内部。若能有内应，则破岩易如反掌。”

另一名参谋补充：“此外，水西态度依旧关键。安邦亨仍在观望。若我军能再展示一次雷霆手段，或给予其更明确的保障，或可促使水西彻底倒向我方，至少，能断绝杨友最后的外援幻想。”

周遇吉沉吟不语，手指在沙盘上老鹰岩和水西的位置之间移动。强攻损失太大，围困耗时日久，且西南气候多变，于客军不利。分化瓦解，攻心为上，确是上策。但如何让水西下定决心？又如何让老鹰岩内部分崩离析？

他目光渐渐坚定：“双管齐下！其一，加大对老鹰岩内部招抚，此事由骆千户派人协助，务必隐秘，目标直指中下层头目及有影响力的寨老。其二，”他看向那名提议的参谋，“以我的名义，再修书一封给安邦亨，除了重申互市之利，可明确告知他，待平定杨友后，其子此前与杨友部的一些……不甚愉快的过往，朝廷可既往不咎，并承认水西对目前其实际控制区域的所有权，只要他安分守己，朝廷绝不轻易改土归流！”

这是一个更重的筹码，旨在彻底稳住水西，断杨友臂膀。

“同时，”周遇吉最后下令，“各营不得松懈，继续对老鹰岩保持高压态势，尤其是夜间，多设疑兵，鼓噪呐喊，疲其心神！我要让杨友，睡不安枕，食不知味！”

名实之辨，厘清了技术细节；而攻心之计，则直指胜负关键。周遇吉这张针对老鹰岩的大网，越收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