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生婆，掌中宫尺 第86章 水井边的死孩子

那丝寒意，如同蛰伏在最深暗处的毒蛇，终于在三日后，吐出了致命的信。

浣衣局，这个被宫墙遗忘的角落，一夜之间沦为人间炼狱。

不过短短十二个时辰，先前那七名“体乏发热”的宫女接连高热昏厥，浑身遍布触目惊心的暗紫色斑块。

未等太医院的汤药送至，已有三人气绝，尸身僵直，面容扭曲，死状极惨。

恐慌如瘟疫本身，瞬间席卷了整座后宫。

太医院的老医官们连脉都不敢诊，只远远看了一眼，便仓皇回报，众口一词——“天降瘴疠，非药石可医！”

“瘴疠”二字，是恐慌的最高指令。

为防“秽气”扩散，动摇宫闱根本，太医院当即下了最严酷的决断：命义庄的老火者阿乙，连夜将三具尸体连同所有沾染过的被褥衣物，一并焚烧，以绝后患。

至于那四个尚有气息的，也一并抬了过去，只等咽下最后一口气，便投入火中。

子时，义庄外的乱葬岗，火光冲天，将夜幕烧出一个狰狞的窟窿。

刺鼻的焦臭混杂着油脂燃烧的恶心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沈知微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地狱绘景。

熊熊烈火中，残肢断臂若隐若现。

老火者阿乙面无表情，正用一根长长的铁叉，将一具被破席裹着的瘦小身躯，奋力推向火堆。

“住手！”

一声厉喝，清冽如冰，瞬间刺破了现场的死寂。

沈知微拨开挡路的内侍，疾步冲上前来。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具即将被火焰吞噬的身体上——正是那四个尚存一息的宫女之一，小杏儿。

阿乙的动作一顿，浑浊的老眼看向她，声音沙哑：“沈掌医，这是太医院的令，瘴疠之尸，留不得。”

“她还没死！”沈知微一把抓住裹尸的破席边缘，用力向后一拽。

席子散开，露出小杏儿苍白如纸却依旧起伏的胸膛。

她迅速扣住女孩的手腕，指腹下的脉搏虽然微弱如丝，却仍在顽强地跳动着。

沈知微的血液刹那间冲上头顶，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在她胸中炸开。

她豁然起身，凤目含霜，直视着周围一圈畏畏缩缩的太监和医官，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活人也配烧？！谁给你们的胆子！”

众人被她凌厉的气势所慑，竟无一人敢言。

沈知微不再理会他们，她蹲下身，从随身携带的医箱中取出一柄薄如柳叶的手术刀，在烛火上飞快地燎过。

在众人惊恐的抽气声中，她毫不犹豫地划开一具已死宫女手腕上最大的一块紫斑。

没有鲜红的血液流出，只有一滴浓稠如墨的黑血，被缓缓挤压出来，滴在一块雪白的绢布上。

她随即取出一根银针，蘸取那滴黑血，凑到火光下灼烧。

“滋啦”一声轻响，一缕极其诡异的腥绿色烟气升腾而起，银针的尖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沉发黑。

“看清楚了！”沈知微举起变色的银针，声音冷峻得像淬了冰，“这不是什么天降鬼祟，是毒疫入血！是能找出来、能治的病！”

话音未落，她已起身下令：“小德子！”

“奴才在！”小德子从阴影中闪出，神情肃然。

“即刻传我的令，请东厂提督谢玄协理，即刻起，封锁浣衣局至偏角门一带所有通道！”沈知得的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设三重门禁：第一重，由东厂番子在外围设卡，许进不许出；第二重，由你亲自带人，在浣衣局门口登记所有出入人员及事由；第三重，由白芷带队，在病患隔离区外值守，凡进出者，必经石灰水泼靴、沸水洗手，不得有误！”

她一把扯过身边药童备好的数层纱巾，亲手系在自己脸上，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冷静到可怕的眼睛。

“所有病患的衣物、被褥、用过的碗筷，全部集中，用大锅煮沸一个时辰！此为，沈氏防疫法！”

在众人或震惊、或茫然的注视下，一个前所未有的科学防疫体系，以不容置喙的强硬姿态，在这座视瘟疫为天谴的皇宫中，被强行建立起来。

杨瑃闻讯赶来，看到临时医棚外墙上挂起的那张用木炭勾画的《疫区分级管理图》，以及沈知微正亲自示范的种种消毒隔离举措，他

深夜，临时搭建的医棚内灯火通明。

沈知微一面为小杏儿等人施针稳住心脉，一面密召来掌管宫中杂役的老周。

“近一个月，浣衣局的饮水记录。”她开门见山。

老周战战兢兢地翻开册子：“回沈掌医，浣衣局……她们嫌主井水路远，人又多，图省事，一直都是在西墙外那口早就废弃的私井里取水。”

沈知微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立刻带人赶往那口废井。

井口偏僻，被半人高的杂草掩盖。

井沿湿滑，长满了厚重的青苔，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的腥气。

沈知微的目光在井口边缘一扫，视线定格在一块不起眼的泥印上——那里，残留着半片被撕裂的绣鞋布料，针脚和花样，与昨日一名死去宫女脚上穿的，一模一样！

“打捞！”她声音冷得掉冰。

长长的铁钩一次次探入深不见底的井中，数次无功而返后，终于在井底勾到了一个沉甸甸的软物。

随着绳索被缓缓拉起，一团腐烂不堪的巨大鼠尸，被拖出了水面。

那硕鼠的腹部胀大如鼓，浑身毛皮几乎脱落干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沈知微却仿佛没有闻到，她命人将鼠尸置于一个干净的瓷盘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戴上特制的牛皮手套，用手术刀利落地将其解剖。

肝脾肿大，颜色发黑，肠壁上布满了密集的溃疡点。

所有病理特征，与那几名死去宫女的临床症状，完全吻合。

“疫从口入。”她放下手术刀，声音冷峻如铁，响彻死寂的夜空，“这不是天罚，是有人投毒。”

话音刚落，一道暗红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

谢玄不知何时已经到来，他一袭飞鱼服，在幽暗的月色下更显妖异。

他没有看那恶心的鼠尸，只是将一张薄薄的纸条递到沈知微面前。

“水井杂役赵三，昨夜子时，收了孙副使手下五两银子，替人搬运一袋‘驱虫药材’，倒入了这口井里。”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却带着血腥的甜腻。

沈知微接过纸条，冷笑一声：“哪有什么药材？不过是裹了剧毒毒饵的死耗子。”

她看了一眼井中浑浊发臭的井水，立刻下令：“程怀仁，带人去熬制十锅净水药汤！取粗布、细沙、木炭，按我说的，串联竹管制成简易滤芯！”

半个时辰后，在所有幸存宫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个简陋却高效的过滤器被搭建起来。

沈知微亲手将一桶从毒井中打出的、浑浊不堪的井水，缓缓注入其中。

水流过层层滤芯，再从另一端的竹管流出时，已然变得清澈透亮。

沈知微接过一杯，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仰头一饮而尽。

“你们怕的是疫，我怕的是愚。”她放下空杯，环视着一张张煞白的脸，“这水，能喝。谁再敢妖言惑众，说这是‘天谴’、是‘练蛊’，就站出来，自己喝一碗这毒井里的原汤。”

满场死寂，无人敢应。

恐惧，在绝对的科学与强权面前，第一次被压制了下去。

翌日清晨，曙光初现。

医棚内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

突然，一道尖利的女声划破宁静。

“妖言惑众！此物秽极，留之必酿大祸！”

孙妙容疯了一般闯了进来，她手持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双目赤红，直扑向那只盛放着解剖鼠尸的瓷盘，竟欲当众纵火毁证！

然而她刚冲出两步，两道黑影便从医棚两侧的暗处闪出，是早已埋伏在此的东厂番子。

两人一左一右，如铁钳般将她死死按倒在地。

“放开我！”孙妙容疯狂地挣扎，声音凄厉而扭曲，“沈知微！你懂什么！当年那三百条人命都烧了！烧了才干净！你一个女人，凭什么逆天改命！”

沈知微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孙妙容左脸那道因情绪激动而愈发狰狞的火疤上。

她没有动怒，只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调，轻声问道：“你说烧了三百人……可你知道，他们其实能活吗？”

孙妙容的嘶吼戛然而止，瞳孔剧烈收缩。

远处，皇城的钟声悠悠响起，沉闷而悠长。

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隔离病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小杏儿，眼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的手指，在染着药渍的被褥上，微微蜷缩，像是一缕在狂风暴雨中，本该熄灭，却又顽强地重新燃起光亮的残烛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