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十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二月刚过,京畿的柳枝已抽出鹅黄的嫩芽,护城河解冻的冰凌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然而,比春风更快抵达帝国每一个角落的,是一道从养心殿发出的、盖着“皇帝之宝”朱红大印的明发诏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御极三十载,仰赖祖宗福佑,海内晏安,海外开拓,亦初具规模。今为敦睦宗亲,彰示国威,厘定远藩,特旨于本年八月十五,于天津新港举行‘海上宗亲大朝会’。凡朕之子孙、宗室近支,于海外开府建衙、或总理一方事务者,务于期前抵达天津。若本人年高或要务缠身,须遣世子或全权使臣代觐,不得有误。届时,朕将亲临津门,与尔等共商海外宗藩永制。各宜知悉,钦此。”
诏书通过驿站、官报、以及专门派往各主要海外据点的快船,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平静了许久的朝野内外,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激荡起层层涟漪,暗流在温暖的春水下汹涌汇集,目标直指渤海之滨的天津新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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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养心殿:执棋者的深算
诏书墨迹未干,养心殿内关于大朝会的筹备与推演,已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
雍正坐于西暖阁巨大的海图前,身边是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怡亲王允祥、同样老迈却思维清晰的大学士张廷玉,以及正当盛年、精明强干的海疆衙门总理大臣陈弘谋。御案上摊开的,是刚刚由军机处几位章京连夜赶制出的《海上大朝会预案纲要》以及《海外宗藩仪制律例(草案)》初稿。
“都说说吧,这潭水,朕这么一搅,底下都会冒出些什么来?”雍正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允祥沉吟片刻,率先开口:“皇兄,依臣弟两年海外巡阅所见,诸位侄子、宗亲,其心已非昔比。在海外,他们是说一不二的‘王爷’、‘总督’,辖地千里,拥众数万乃至十数万,有税赋,有兵船。骤然召其齐聚,彼等心中必然忐忑,恐朝廷有削藩收权之意。此为疑惧。”
张廷玉咳嗽两声,接口道:“疑惧之外,恐有攀比与结盟。各藩发展不均,实力有差。实力强者,或欲借机彰显,以求更高名分与权益;实力弱者,或欲依附强者,或欲联合以抗朝廷可能之制衡。尤其北美、南洋、东洋几大势力之间,平素已有竞争摩擦,此次同聚一堂,难免暗中较劲,甚至可能借题发挥。”
陈弘谋补充了更现实的担忧:“皇上,后勤与安全亦是大事。据初步统计,接诏需来津的海外宗室及其主要属官、护卫,总数恐不下五六百人,随行船只、货物更是不计其数。天津新港虽已扩建,但一次性接待如此规模、身份又如此特殊的船队,压力巨大。海上航行风险、港口秩序、驻地安排、安全防卫,皆需周密筹划。更需提防……西夷或某些不甘心的土着势力,趁机滋扰,或挑拨离间。”
雍正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这些反应,都在他预料之中。
“疑惧,是因为规矩不明,权责不清。”他缓缓道,“朕此次,就是要给他们立规矩,划清楚红线,也给出前程。攀比?朕允他们比,比谁治理得好,比谁开拓得广,比谁对朝廷忠心、贡献大!结盟?血脉相连,守望相助本是好事,但若结盟以抗中央,那便是取死之道。”
他站起身,走到海图前,指向天津:“后勤安全,着直隶总督、天津总兵、内务府、海疆衙门成立‘津门朝会总理事务处’,怡亲王总领,陈弘谋协办。钱粮从内帑和海关盈余中支取,务必办得稳妥、气派,彰显天朝体统。安全方面,除天津原有驻军,调天津水师、登州水师部分精锐舰船于渤海巡弋。京师九门提督衙门选派精干人员,便装入驻天津,与当地衙门一同,外松内紧,给朕把眼睛擦亮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至于西夷或宵小之辈……朕正愁没有合适的‘祭旗’对象。传令沿海各水师及海外各藩护航船队,近期加强戒备,凡有无故靠近朝会船队或天津海域之可疑船只,可先行驱离,若有异动,准其便宜行事。朕要让天下人知道,这是爱新觉罗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臣等遵旨!”三人肃然领命。
“《宗藩仪制律例》草案,”雍正回到案前,拿起那份厚厚的文稿,“原则朕已说过:承认现状,规范权责,给予出路,强化纽带。具体条款,你们再细细打磨。尤其是‘藩地等第与册封流程’、‘武装船队规模与调用权限’、‘赋税上缴与朝贡定制’、‘继承法度与争端仲裁’这四条,务必清晰、公平、可操作。还有,增设‘海外宗室子弟择优入朝任职’、‘海外特科取士’等条款,这根胡萝卜,要给得实在。”
他最后强调:“记住,这次朝会,不是去‘削藩’,而是去‘定藩’。是要将海外这盘散沙,聚拢成一座坚固的塔,而塔尖,永远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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