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异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李致贤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警惕的涟漪。他保持着整理卷宗的姿态,肌肉却已绷紧如弓,袖中的手悄然握住了短刃冰凉的柄。呼吸被压得极轻,耳力却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庭院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那细微的声响没有再出现,仿佛方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夜风开的玩笑,或是潜行生物无意间制造的动静。但李致贤不敢有丝毫松懈。官场沉浮,尤其是身处如今这旋涡中心,他早已习惯了在平静表象下嗅到危险的气息。
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缓缓吹熄了书案上那盏孤灯,让黑暗吞噬了整个房间。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他挪到窗边,隐在墙壁的阴影里,向外窥视。
庭院中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并无任何人迹。值守的差役大概也躲懒打盹去了,四下里静得可怕。
是谁?皇帝的耳目,发现自己阳奉阴违的苗头,前来警告?还是张世荣的爪牙,一直未曾放松对他的监视?亦或是……那神出鬼没的茂儿爷本人?
思绪纷杂,难以断定。但他知道,自己的行动必须更加谨慎隐秘。这中枢令衙门,看似是他的地盘,却也可能是最容易被窥探的地方。
在窗边隐匿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确认再无异常后,李致贤才稍稍放松。他没有重新点亮灯烛,而是借着记忆,摸索到内间一处不起眼的书架旁。手指在书架侧面的木质雕花上轻轻按压了几处特定的顺序,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书架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小段,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
这是他入住此处后,耗费不少心力秘密设置的密室,用以存放最机密的文件和进行不宜外传的谋划。他闪身而入,书架在身后悄然合拢,严丝合缝。
密室内空间不大,仅有一桌一椅,壁上嵌着一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提供照明。这里空气流通,显然是设计了巧妙的通风口。李致贤在桌边坐下,方才真正感到一丝安心。
他需要将脑海中关于太子旧案和茂儿爷的线索,用更隐蔽的方式梳理、记录下来。直接书写在官方文书或寻常信笺上,风险太大。他取过密室中专用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张和一种遇水即化的墨块,开始蘸水研墨,准备绘制那关键的猫鹰标记,并记录下黄菡点破玄机之事。
与此同时,京城西城一处租金低廉、略显陈旧,但还算干净整洁的小院厢房内,油灯如豆。
黄惜才坐在窗边,就着昏暗的灯光,手中捧着一卷边缘都已磨损的《论语》,却半晌未曾翻动一页。他的眉头微蹙,目光虽落在书页上,心神却早已飘远。
自那日李贤——不,如今该称李致贤李大人了——留下银钱书信离去后,他家的日子确实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妻子黄李氏用那笔钱,不仅购置了足够的米粮衣物,解了燃眉之急,还将破败的茅草屋简单修葺了一番,至少不再漏雨灌风。他甚至听从了李致贤信中的暗示,暂停了在市集说书,以免再因“神妖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生活似乎走上了安稳的轨道,不必再为明日的口粮发愁。但黄惜才的心中,却并未感到多少轻松。那袋沉甸甸的银钱,以及李致贤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一生清贫,坚守着读书人那点可怜的骨气,如今却受了如此大恩。这恩情,如何偿还?那位李大人,显然并非寻常人物,他为何对自己这落魄书生另眼相看?真的仅仅是欣赏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吗?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李致贤的出现,像一颗投入他死水般生活的石子,激起的波澜至今未曾平息。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自己乃至全家,似乎已经被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远比他想象中更庞大的旋涡之中。
“爹,你看这个!”儿子黄菡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黄菡今年刚满八岁,继承了其母的几分泼辣和父亲的聪慧,尤其一双眼睛,黑亮灵动,对周遭事物充满了好奇。此刻,他正趴在房间另一头的小桌子上,拿着李致贤派人接他们入京“暂居避风头”时,顺便送来的一些启蒙字帖和画本翻看。那些东西,据说是李大人府上给幼童启蒙所用,黄菡爱不释手。
“看什么?”黄惜才收敛心神,温和地问道。对于这个儿子,他虽家境贫寒,却也尽力教导,发现他天资确实胜过自己当年,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黄菡献宝似的捧着一张纸跑了过来,踮着脚递到父亲面前:“爹,你看这张画,好奇怪哦。”
黄惜才接过纸张,借着灯光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并非什么名家画作,更像是一张粗略的草图。纸上用墨笔画着一个奇特的图案,线条简洁,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主体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尖喙利爪,姿态矫健,但仔细看去,那鸟的头颈部线条的扭曲和组合,又隐隐构成了一种非禽非兽、充满威慑力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用浓墨点出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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