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悔 第80章 人各有命

见女人心灰意冷地转头离去。

男人回头看向紫衣男子戏谑道:“李兄，一个女人而已，除了会识几个字，模样也还行外，要身世没身世，要性情没性情，哪点值得你弯弯绕绕花这么大心思？”

紫衣男子微皱了皱眉，却坚定道:“她值得。”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罢了，兄弟就等着喝你三日后的喜酒了！”

三日后，红妆十里，凤冠霞帔。

新郎丰神俊朗，眼眸含笑，新娘明艳动人，身姿曼妙，两位新人可谓郎才女貌，看得底下的宾客配得一脸。

女人头披红纱，四处张望。却不见其弟弟的身影，忍不住朝着身旁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男人低声怒道：“我弟呢？”

男人却像是没听见般，举着酒杯便朝宾客席走去。

终于等到男人停下空来，女人不依不舍问道：“我弟弟呢？你们不是说会让他来？”

男人错开视线，避而不答道：“许是在哪个角落吧。”

女人还想说些什么。

“吉时到！”

男人笑道：“走吧，娘子，吉时到了。”

女人见男人这副心虚状态，忍不住红了眼。

见状，男人不忍道：“等拜了天地，我带你去看他。”

闻言，女人才收了收心神，迈步随男人前去宾朋高座的礼堂。

“婚礼吉时到，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愿父母安康！”

“夫妻对拜，永结同心！”

“今日良缘天注定，愿新人白头偕老！”

“恭喜李大人”

“恭喜恭喜！”

一时间，宾客同贺，祝福声声传千里！

看着满座宾朋高兴的笑脸，女人却觉内心苦涩，她只知自己一身满腔热血抱负，今时今刻都将尽数消散。

她四处环顾，唯一的弟弟如今又在哪里？

“送新郎新娘入洞房！”

男人拉了拉手中的绸带，众目睽睽下，女人也只能随着男人的脚步离去。

步入后院无人之地，女人心急道：“你说的，拜完堂就带我去看我弟。”

男人温柔地拉起女人的手道：“不急这一时，你看外面那么多宾客，我总要去应酬一番，不然显得我太没礼数。你乖乖等我回来。”说罢，男人便转身离去。

夜半，男人喝地满脸通红踉踉跄跄地回来，只见婚房哪里还有女人的身影，顿时急道：“新娘呢！”

闻言，守在屋外的侍女忙跑进屋，环顾四周，茫然无措道：“娘子呢，娘子不是一直在屋内吗？”

男人怒道：“新娘不见了！你们怎么看得人！”

侍女们连忙跪地求饶：“少爷饶命！我们一直守在婚房外啊，没看到娘子出来。”

男人急道:“还不快去找！”

“是，是，少爷，奴婢这就叫人一起找。”

男人猛地想到什么，忙叫来心腹，小声问道：“人你藏哪了？”

闻言，对方却支支吾吾不敢出声。

“说啊！”

“就在后院。”

闻言，男人怒道：“什么！。”

“大人，事情发生太突然了，加上宾客都来了，实在不好处理啊。”

“还不快带我去！”

“是，少爷。”

来到后院的偏僻一角，心腹指着角落一堆微微高耸的地面道：“就在这，大人。”

“你！”男人刚欲开口，身后传来枯枝折断的声音。

两人惊恐回头看去，只见女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男人心头大乱，心虚道：“娘子，你怎么在这？”

女人声音嘶哑颤抖着问道：“怎么回事？”

“这，”男人看了一眼心腹。

心腹当即意会，扯笑道:“夫人，这个，今天死了一条狗，怕冲撞了您跟大人的喜事，所以暂时埋在了这，您跟大人先回房，待会小人马上处理一下。”

女人红着一双眼，颤颤巍巍地来到男人面前，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带着嘶哑道:“我弟呢？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我弟的吗，我现在就要看到他。”

男人不敢直视女人的眼神，只微低着头哄道:“夜色太晚，明日我再带你见他好不好。”

“你还在骗我！”女人嘶吼出声！神情崩溃欲裂，两个大男人都忍不住吓得浑身一抖。

女人指着男人身后的土堆，神情崩溃道:“里面埋着的究竟是什么！”

见状，男人伸出手安慰道:“娘子，你先别激动，”

见男人还是不肯说，女人一把推开男人，朝那土堆扑了过去，一边哭一边疯了般剖起了土来。

男人忙赶来抱住女人试图阻止，一边道:“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女人抵不过男人的力道，回头张口就咬在了男人肩膀。男人吃痛，却还是不肯松手。

女人目眦欲裂，疯狂挣扎道:“放开我！”

几道脚步声传来，只见先前一起讨债的几个男人赶来，见到女人要死不活的画面忙道:“这是怎么了！”

见人到来，女人一把推开男人，朝来人扑去，“我弟呢？！你们把我弟藏哪去了！”

闻言，男人看向新郎不解道:“李兄，人不是给你了吗？”

女人回头看去，男人犹豫了会，最终道:“娘子，都怪我，是我没看好小舅子，他”

“他怎么了！”

男人闭了闭眼，不忍道：“小舅子他，自尽了！”

闻言，女人再也承受不住，纵使有所察觉，却还是不曾想，她弟弟竟然狠心、无情到如此地步。

两人自小便父母双亡，由奶奶一手带大，奶奶虽是个普通的卖菜婆，却也念过几年书，精通算数，思想也不像普通妇人般古板保守。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子便不叫她上学，相反，她很是乐意教姐弟二人读书识字。也因此，女人才学地一身学问，自立自强，心怀大志。

姐姐上进，弟弟乖巧，旁人羡慕不已，都说奶奶以后能享清福。

可惜天不遂人意，没几年，奶奶便因病去世。

自此，姐弟二人被寄养在叔母一家。

叔母一家为人刻薄，姐弟二人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在教书先生一直看好姐姐的学业，因此一直供着姐姐读书。一年后，姐姐因为读书原因外出上学，留下弟弟一人在叔母家。

自此，与弟弟分离，直至三年后学成归来，才发觉弟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懂事乖巧的模样，跟着混朋狗友外出鬼混，几天见不着人影，回来就问阿姐要钱。

姐姐几次劝说，弟弟充耳不闻。

每每念及过往，总觉是自己的错，自己不该外出求学，让弟弟无人管教，心无大志，成了游手好闲的废人。

女人一生好强，却也因为弟弟伤心泪落无数。如此，姐姐也做好了养着弟弟的打算。

却没想到，弟弟半年前离家出走，杳无音讯。直到前不久才听说她弟弟因为欠债被人抓了去。

女人哪里待得住，当即拿出教书的全部积蓄，变卖所有能变卖的东西，东拼西凑，加上借了好友的钱，才凑了五十两。

就算是毁了自己，她也不后悔能救她弟弟。如今，她弟弟却。

女人泪流满面，趴在高耸的地面，哭得无法自已。她只是想救她唯一的弟弟，不曾想这是逼他去死。

男人心疼不已，忍不住跑过去抱住娘子。

女人已经没了反抗的气力，长久以来对弟弟的愧疚悔恨通通发泄出来，就这么哭了整整一夜，男人也陪了整整一夜。

“你打我吧，是我没把小舅子看好，我没想到他会想不开，明明这是好事，自己姐姐有了男人依靠，他的债也全都抵消，明明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的，他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女人心灰意冷，“是我，是我害死了他。”说罢，女人哭干了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男人心疼道：“别哭了，会把身体哭坏的，而且这也不怪你，是他自己想不开，怨不得别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知道你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多年，但无论如何，如今他已经走了，你发泄出来就好，日后有我照顾你，好吗，你想教书，我可以让你去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闻言，女人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男人，只见男人目光柔和，满目神情。

男人温柔道：“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这么多事情，还愿意让你出去教书？”

女人没说话，只是看着男人。

男人叹了一口气道：“你当年一心扑在研学上，我知你心怀抱负，我亦知你心系家弟，无心看到旁人。梦夫子，我爱你。”

梦夫子，这个称呼只有读书那会儿的几个同窗如此喊她，女人这才凝神看向眼前的男人，不太确定道：“你是李木言？”

男人缓缓点了点头。

闻言，女人只觉五味杂陈。“你，何不早说”

男人叹了一口气，“我何曾没与你说过，只是你心不在此。”

女人没说话，她那时确实全身心放在学业上，就连弟弟都无心照看顾及。

男人轻声道：“你可还记得徐娇？”

“徐娇？”

“就是胖胖的，喜欢跟在你后面喊你夫子的那个女弟子。”

“想起来了，她怎么了？”

“那你可记得她曾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还说李木言喜欢夫子。”

闻言，女人眼神微亮。

以为女人定然已经忘记，却不曾想女人敛了敛眉轻声道:“记得。”

还记得徐娇跟她说的时候，她是诧异的，内心更多的是不敢相信，以为是徐娇哄她，并未当回事。

“我当时”

“我知道，对于当时的你来说，情爱非你所愿，只怨你我相遇的时机不对。”

女人仔细端详着男人，眉眼之间与当年那个英俊青涩的男弟子相差无几。她当初虽然没有顺着梦娇的话问下去，但无论如何，她受其影响，之后也是会无意间关注这个名为李木言的人，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待同样优秀之人的似有若无的情谊，她不敢说对其没有丝毫情愫。只是她们二人看起来都像是一心求学，清心寡欲之人，也因此，两个人胆小到最后结业都不敢接触彼此，也许是互相等待，只是等待未果罢了。

此时两人心中皆是一声叹息。

如今，上天给了他们再次相遇的缘分，他再也等不了，却也还是不敢道出自己的身份，直到今日看到一向坚强的她在他面前尽显脆弱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和盘托出，也算是发泄了多年来积于心头的遗憾。

“那我弟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弟他的确欠了旁人一大笔银子，只不过是被我赎回来了。”

“那你是如何与他说的，他怎么会想不开？”

“我把他赎回来后给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后来你答应嫁给我，我便在昨日跟他说了你我大婚之事，哪曾想第二天清早再来的时候，他就。”

女人红了眼，她了解自己的弟弟，纵使他不求上进，但她弟内心善良，起码对她，她弟是不愿拖累了，不然也不会在半年前离家出走，如今选择自尽，也许是觉得自己拖累了阿姐，想以死让他姐解脱也让自己解脱。

顿了顿，男人叹息一声后悔道:“是我没处理好，梦尤，你该怨我。”

女人没有说话，她不是圣人，他也不是圣人，有些过错无法避免，有些因果早已种下，后悔无用，原谅却也无能。

看着女人悲凉的神情，男人有些无措道：“梦尤，我可能弥补？”

女人摇了摇头，“我累了。”

男人点了点头，一把将女人抱起：“我送你回房休息。”

女人：“我想看看他。”

男人：“好，我让人去办，等你醒来，就能看到他。”

女人鼻头一酸，眼眶顿时湿润，男人连忙转头命令道：“还不去做！”

“是，是。”

回头看着怀里的人，泪水已然落下，男人既心疼也自责。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尽量弥补安抚。

她挂念多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个冰冷的尸体，她仍记得她疼爱的弟弟小时候胖胖的，肉嘟嘟的很可爱。

如今却面容苍白，身形消瘦，跟记忆中小时候的模样相差甚远，依稀只有眉眼相似，触手冰凉，泪珠滚烫。

哭了一天一夜。女人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身子终是被拖垮，纵使有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女人依旧走不出内心的悔恨，失了求生的意志，宛若秋天的落叶，枯萎凋零，转瞬即逝。

男人最后的感受是冰冷的湖水与窒息。

庄生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倒是挺顺利，遇到个自己想开的。不过这男的也真是个怂包，早告诉她跟他弟，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莫修染感同身受着男人心头的郁结，长呼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觉诸多无奈，无能。看客与事中人自然是不一样的，他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做得比别人好，他亦不知若是换作他，该当如何。人与人终归是不同的，或许只能用一句人各有命解释吧。

“对了，提醒你一句，我营造出来的梦境连接着地府边界。所以跟外面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你在里面三天可能外面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没事，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