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悔 第130章 走马灯

剩下一个人，莫修染一边走一边不禁思虑起来。

当初无念说以后有机会还能重新见到师尊，难道就是指的现在？

万般思虑间，莫修染来到了一个台阶，抬眼望去，只见台阶向着斜上方长长延伸过去。

想起刚刚马面说的马灯，还有什么老不活的？

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并不多，大多是拾阶而上。

犹豫片刻，莫修染还是决定走上去看看。

不知道走了多少级台阶，视野忽然变得开阔，拱桥很长很宽，长地有些夸张，根本望不见尽头。

奇怪的是前面彷佛有一股神奇的引力吸引着自己，莫修染没多想自然而然朝前走去，到拱桥边缘朝下看，却是白茫茫一片，看不见桥底的模样，只隐约能听见拨水声。

大概底下是一条宽广的河吧，莫修染心想。

莫修染越朝前走，拨水声就变得越发清晰。

慢慢走到尽头，才发现底下果然有一条悄无声息的河流，上面飘着几叶扁舟，河流流速很慢也很安静，刚才的拨水声应该就是扁舟上行人划水的声音。

下了台阶，来到河边，能看见零星几座破旧的驿站，前方摆放着座椅，三两行人坐在上面喝茶水，与来时的那条街道相比，简直可以说是荒无人烟了。

莫修染走近一家驿站，刚坐下，一旁的衣着样式奇怪、双鬓斑白的老头扭头看来，“哟，新面孔，看着还很年轻呢，打哪来的阿？”

莫修染惊异了一瞬，那人看在眼里，笑道：“怎么，第一次来，没见过死人说话？”

莫修染诚实道：“嗯，我刚下来。”

那人笑道：“哦，刚下来就找到这地来了，挺不错嘛。”

“敢问老人家，这里是哪里？”莫修染不解道。

“这是马灯，一般人走不到这，除非你跟我们一样。”

“跟你们一样？”

“老不活啊。”

“老不活？”

“哎哟，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脑瓜子这么不灵光。老不活没听过，老不死总听过吧，像我这样的，在上面，那可不叫老不死嘛，在这下面飘地不知年岁的就叫老不活！”

“看老人家衣着样式，应该是两百年前的溪原氏人。”

“哎，没想到你年纪轻轻，阅历还挺广。”老头赞赏道。

“我也是偶然间从书上看到的，觉得服饰很独特，便记住了。”

“不错，有眼光！”

“只是没想到这一晃，两百年过去了啊。”

“老人家怎么不去投胎转世？”

“忘不掉前尘过往呗。”

“可不是有孟婆汤？”

“害，算了算了。”

莫修染没说话。

老人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长烟壶，抽了起来，吞云吐雾了一口，又拿着烟斗朝着前面的河水点了点道：“既然来了，不去走个马灯试试？”

莫修染：“您是说坐船？”

老人道：“哎，不地道，那叫马灯。”

“马灯？”

“哎，对了。”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虽然近在咫尺，但总觉得看不清河面，河边不时飘来一条小船，便有或河边徘徊，或一旁坐着的人起身朝小船走去，划了两下桨，小船便动了起来，连带着船上的人也变得模糊起来，连人带船飘向远方。

“好吧，那我去试试。”

莫修染刚过去便刚好有一条船向他飘了过来，莫修染大跨步迈了进去，船上放着一个看着有些年岁的破烂小木浆，便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在水中巴拉了两下，果然，小船便开始缓缓动了起来，朝着河中央飘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修染发现四周只剩下了自己一条小船，河水也不再浑浊，反而是异常清澈，能看见自己略显憔悴的模样。

莫修染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河水，河面忽然起了变化，水流绕着莫修染的手，彷佛在水底形成了另一只手，将莫修染的手轻轻握住。

莫修染内心惊异，却也没将手扯开。

只见水面居然倒映出一个人影。

“师尊！”

“如何？”

他师尊的声音传来，莫修染震惊地整个人伸出了船，小船因为莫修染的动静也大幅度地摇晃起来。

“师尊，真的是你？！”

“你，谁给你的胆子！”谢绝尘道。

莫修染有些恍然，“师尊，您在说什么，弟子，”

“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另一道声音传出，莫修染才惊觉这一切只是曾经的一段过往，原来走马灯是这个意思。

莫修染内心瞬间变得失落。

水中的画面却还在继续，莫修染看去，已经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印象中师尊并没有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唯一的一次应该是自己剜心那次，莫修染只觉内心苦涩。

他与师尊之间彷佛有一道越不过的鸿沟，无论他多么努力，尽管他师尊近在咫尺，却更像是远在天边，无法企及，无法触碰。

难道是因为师尊是天神的缘故吗？

生来与众不同，凡人无法企及。可师尊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你知错？那你说，你错在哪？！”谢绝尘难得气急败坏道。

莫修染低下头道：“弟子，弟子不该以下犯上，轻薄师尊。”

闻言，莫修染自己瞬间呆住了，轻，轻薄师尊？自己何曾做过这种事？

“你还敢妄言！”谢绝尘眼尾腥红，估计是气急了。

莫修染：“弟子错了，弟子再也不说了。”

莫修染听懵了，内心疯狂跳动，大脑飞速运转，自己轻薄了师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自己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师尊，您别生气了，弟子，弟子真的知道错了，弟子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绝尘甩袖离去。

“师尊！我错了！您别走！”下一秒，只见莫修染从床上醒来。

船上的莫修染忽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曾经做的一个梦。

反应过来又忍不住自嘲道，“除了是梦，还能是什么呢。”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道拨水声。

莫修染被吓到，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似乎有一条小船，正朝着自己这边靠拢。

直到两船船头相抵，能隐约看出对面船上坐着一位男子，宽衣广袖，头上发带微扬，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应该也是修仙子弟，且气质不凡。

莫修染正疑惑着，就听对面传来一道温柔斯文的男声，“一人坐着寂寞，小公子可介意与我同游？”

闻言，莫修染暗觉怪异，总觉得声音有些耳熟：“敢问阁下是。”

“公子不妨过来，说不准我们认识。”能听出对面男子声音中的笑意，以及莫名让人安心的语气。

莫修染犹豫了一瞬，还是抬步迈了上去，近前靠近，白雾渐渐散去。

看清了眼前人，莫修染惊道：“玄云师伯！”

玄云笑道：“你应该只在宗谱上见过我吧，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莫修染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慕玄云挥了挥手，微微一笑便像是春风拂面，令人心悦神怡，他轻笑道：“我看你身上配着宗主的弟子玉佩，你是阿尘的徒弟？”

莫修染内心一片慌乱复杂，但表面还是极力维持着镇定，起身恭敬行礼道：“回禀玄云师伯，我正是师尊的弟子。”

慕玄云点了点头，笑道：“不用那么客气，坐吧。”

莫修染依言坐下，有些不自在地微低着头。

慕玄云：“怎么不看我？”

莫修染：“弟子不敢。”

慕玄云笑道：“我长得很吓人吗？”

莫修染连忙抬头，着急解释道：“当然不是。”

慕玄云：“我开玩笑的，别紧张。”

莫修染与他师伯直接来了个四目相对，内心忽觉受挫，又忍不住低下了头。

慕玄云也不介意，笑道：“前阵子，我听说他在找人，想必就是在找你吧。”

“嗯。”

莫修染反应过来，激动道：“师尊真的是上神？”

慕玄云：“对啊，阿尘自小便天资聪颖，与众不同，一看就不像是普通凡人。”

莫修染内心忍不住雀跃，话也多了起来，“我知师尊与众不同，却没想过他竟然是上神，那为何师尊会来人界呢？”

慕玄云看了眼莫修染，“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莫修染有些不明所以，“既然师尊是上神，那他应该没事吧。”

慕玄云：“那要看你说的没事是指哪方面，十年前他是身为人活在人界，肉身亡了便是亡了，剩下的元神归位，回归上界罢了。”

莫修染：“那师伯可曾在地界见过师尊。”

慕玄云沉默了一瞬，道：“没有。”

莫修染紧张道：“那我还能见到师尊吗？”

慕玄云笑了笑道，“说不好，上神应该都挺忙的。”

莫修染不禁皱了皱眉，师伯都没见到，自己怎么可能见得到。

莫修染：“师伯待着这里这么久，不会觉得无聊吗？”

闻言，慕玄云笑了笑，“倒也不算无聊。”

莫修染顺着慕玄云的视线看向水面，只见水面忽然显现出他师伯的身影，身旁还站着一个仅到他大腿高的小孩。

小孩面容精致，眉眼间却自带一股薄凉，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

“那个小孩是，师尊？”

“对。”

莫修染直直看着年幼的师尊，虽然气质还是冷清，但总归多了丝稚气，看着很是讨人喜欢。

玄云：“很可爱，对吧。”

莫修染：“嗯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

玄云：“我看着他长大，待会给你挨个放一遍。

莫修染：“真的吗！多谢师伯！”

玄云：“这有什么，你师尊小时候干过许多趣事，我还能说给你听。”

莫修染暗中感慨与师伯相处，莫名感到亲近与安心。同时，忍不住内心苦涩，也许只有师伯这样的人才能在师尊心中与众不同吧。

师侄两人不知道交谈了多久，有说有笑。

“今天就先到这吧，改日你有空再过来，我给你讲你师尊的许多囧事。”

“好，多谢师伯。”

慕玄云率先起身上岸，在他转头的瞬间，莫修染注意到他头上的发簪。他记得，那与玄三长老当时身上的那只样式一样。

“上来呀，发什么呆呢？”

莫修染回过神来，才上了岸。

“先去客栈坐坐，休息一下再回去。”

“嗯。”

两人坐下，慕玄云笑道：“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会是等不及想听你师尊的八卦吧。”

莫修染忽然道：“师伯不想找师尊见一面吗？”

慕玄云顿了顿，笑道：“没什么好见的，而且一百多年过去了，估计你师尊都把我忘了吧。毕竟他记性那么差。”

莫修染：“不，师尊没有忘记。”

慕玄云有些疑惑地看向莫修染。

莫修染继续道：“师尊闭关百年，也才出关十年不到，一出关便抱着师伯酿的桃花酒喝了一晚上，剩下了一坛，无论他再怎么馋酒喝，都没再动过。”

慕玄云默了一瞬，不忍道：“他居然闭关这么久。”

莫修染：“师尊在仙魔大战中受了很严重的伤。”

慕玄云紧张道：“他怎么了？”

莫修染：“师伯不必担心，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师尊出关后修为晋升到真仙，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慕玄云冷静下来，道：“嗯。在闭关前他便被奉为天下第一了。”顿了顿，继续道：“他收你做徒弟，想必对你很是满意。”

莫修染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给师尊带来了许多麻烦。”

慕玄云：“不会，任何人他都不会觉得是麻烦。”虽是安慰，但不知为何莫修染感受到他师伯语气中的落寞。

“师伯是不是放心不下师尊？”

慕玄云笑道：“他如今是上神大人，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莫修染还想说些什么，慕玄云道：“好了，今日就到这吧，你若明日还想听，我们就约在这里见面？”

莫修染点头道：“好。”

接下来的几天，莫修染每天都早早过来找慕玄云，师侄两人相谈甚欢。

小船慢慢停下，画面也来到了仙魔混战的那一天。

慕玄云伸手在水里洗了洗，画面消失，慕玄云自然道：“我的马灯大概都给你放完了，坐了这么久，我也坐累了，不如我们回岸上说吧，你也给我聊聊你师尊的趣事。”

莫修染心情沉了沉，他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师伯没有等到他师尊，便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天，而第一次见他师尊落泪，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师尊那般随性淡然的人，不敢想象在得知他师兄噩耗的那一刻，该有多难过。

莫修染：“师伯，师尊他。”

“他怎么了？”

“他很想您，您为何不看看他呢，若是您想的话，他一定会来见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