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悔 第109章 阿尘，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看着在前方穿梭自如，方向明确的谢绝尘，莫修染忍不住开口道:“师尊似乎很熟悉这里？”

谢绝尘言简意赅道:“来过。”

两人又疾行了会，没过多久，便来到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崖。

顿时视线变得开阔起来。师徒二人站在悬崖边朝下方幽深静谧的山谷看去。

莫修染惊喜地指着某处道:“师尊！这附近好像有人居住。”

顺着莫修染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谷中，恰巧有一抹夕阳照射在几块生长稀疏的菜地上。

谢绝尘，“走吧。”

“嗯嗯！”

暮色如血，将蜿蜒山道浸染成浓稠的琥珀色。莫修染踩着师父留下的残影落地时，草鞋 “噗嗤” 陷进腐叶堆里，潮湿的泥土气息裹挟着某种腐朽的腥甜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几座木屋歪斜地扎在溪边，歪斜的竹篱如同掉光牙齿的嘴，半亩菜地里蔫头耷脑的萝卜缨子在晚风里摇晃，竟比他在宗门时偷种的还要潦倒。

“真的有人住吗？” 他话音未落，已抽出腰间软剑挑开竹篱。惊起的芦花鸡扑棱棱乱窜，鸡羽纷飞间，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佝偻的老妪挎着竹篮缓缓走出。她白发间别着褪色的绢花，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褶皱里仿佛藏着经年累月的阴湿，倒像是哪家祠堂里走出来的泥塑神像。莫修染瞳孔骤缩，不动声色将手放在剑柄上。

老妪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豁牙间漏出的声音像是枯叶在风里打旋：“二位道长可是来借宿的？” 她说话时，脖颈处月牙形的伤疤随着喉结蠕动微微凸起，竹篮里几颗烂透的白菜滚落，密密麻麻的潮虫如黑浪般涌出。

谢绝尘袖中剑气微敛，按住莫修染的手腕将剑挪开：“叨扰了。” 莫修染望着师父负手走进篱笆门的背影，发现他走路时总是将袖口垂得极低，哪怕刚才制住自己的动作，宽大的衣袖也未掀起分毫。更诡异的是，老妪看向谢绝尘的眼神，浑浊中竟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炽热，像是饿极的野兽盯着猎物。

“今日太晚，二位道长舟车劳顿，先歇息吧。”

“嗯。”

谢绝尘盯着老妪离去的背影，眸色不明。

莫修染：“师尊，这个老妪。”

不等莫修染说完，谢绝尘抬手打断，轻声道：“静观其变。”

夜渐深，莫修染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推窗望去，月光下的老妪正在菜地里踱步，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土便泛起诡异的黑纹。她突然仰头发出尖锐的嘶鸣，白发间钻出细小的鼠毛，指甲化作漆黑的利爪。莫修染抄起佩剑就要跃出，却被一道剑气拦住 —— 师父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神色冷得像块冰：“回房。”

师尊不对劲。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莫修染，听见隔壁传来细碎的响动。他悄悄摸到窗下，透过木缝望去。屋内，谢绝尘正对着铜镜，修长的手指解开领口暗扣，褪去外袍，又见谢绝尘拿起一个小瓷瓶，往手腕处倒出一些药粉。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师父手腕以及脚踝处赫然是一圈圈狰狞的疤痕，那些伤痕下隐隐泛着魔气的幽光，与衣领处的镇魔符咒相互克制。

莫修染屏住呼吸，看着师父将药粉仔细涂抹在疤痕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意。药粉涂抹的范围逐渐扩大，脖颈、手臂，但凡露在衣物外的皮肤，都布满了或深或浅的伤痕。

夜风裹着血腥气灌进鼻腔，莫修染握紧剑柄，他想问个清楚，哪怕要面对师父最深的秘密。

刚走出房门，却见老妪从屋外回来，见莫修染穿戴整齐，奇怪道：“这么晚了，小道长正是能睡的年纪，怎么还不歇息。”

正当莫修染不知如何作答时，只听推门声响，谢绝尘走出房门道：“白日睡太多，晚上睡不着，我们师徒二人正打算夜聊。”

“哦？”顿了顿，老妪继续道：“巧了，老妇年纪大了也睡不着，两位道长不如下来跟老妇一起唠唠嗑。”

莫修染看向谢绝尘，谢绝尘平静道：“好。”

掌灯时分，莫修染蹲在灶台前添柴，跳动的火苗将老妪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得如同某种爬行的怪物。陶罐里炖着的野菜散发着古怪的腥气，老妪絮絮叨叨说着山里的旧事，枯槁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绢花：“百年前那场大战啊……” 屋内温度骤降，莫修染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霜花，“这儿满山都是穿白衣的仙人，剑光把天都劈碎了。”

莫修染手中的柴禾 “啪嗒” 折断。谢绝尘喝茶的动作顿了一瞬，青瓷盏底在木桌上磕出闷响。窗外骤起山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恍惚间，莫修染仿佛看见无数白影在月光下厮杀，剑刃破空声与哀嚎声混作一团。谢绝尘握着茶盏的指节泛起青白，衣领处的暗纹符咒隐隐发烫。

“后来啊，有个白衣人抱着具尸体从这走，那血滴在石头上，到现在都洗不干净。” 老妪突然凑近，腐臭的气息喷在莫修染脸上，他这才看清她眼白里密布的血丝，“那尸体胸口插着把断剑，剑柄上刻着‘玄真’二字……”

莫修染猛地起身，腰间软剑出鞘三寸：“你究竟是谁！” 却见谢绝尘已站在他身前，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魔气，与衣领处的符咒激烈冲撞。老妪却似浑然不觉，仍在喃喃自语，竟发出一道温润清朗的男声：“阿尘，你当年不该独自去追魔修的……”

霎时间，谢绝尘手中的青瓷盏 “啪” 地炸裂，茶水混着碎瓷在木桌上溅出刺目的水花。他身形剧烈晃动，一向冷峻如冰的面容瞬间血色尽失，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脖颈处的镇魔符咒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与体内翻涌的魔气疯狂缠斗，衣袍无风自动，发出猎猎声响。

“师兄……” 谢绝尘艰涩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他向前踉跄半步，抬手想要触碰老妪，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然僵住，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莫修染终于反应过来，这该死的鼠妖模仿的竟然是玄云，他师尊大师兄的声音。

他从未见过师尊这般失态的模样，往日那个从容淡定、仿佛万事尽在掌握的师尊，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量，摇摇欲坠。

他不觉回想起三年前的场景，也许玄云师伯在师尊心里是不容撼动的存在。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到近乎窒息的气息，他握紧剑柄，警惕地盯着老妪，同时又担忧地看向谢绝尘，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妪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那声音依旧是玄云的腔调，却多了几分尖锐和嘲讽：“阿尘，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话音未落，整个木屋突然剧烈摇晃，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黑云翻涌的旋涡中，惊雷炸响的瞬间，老妪周身腾起紫黑色瘴气。她佝偻的身躯如充气般膨胀，白发化作细密的灰毛，豁牙伸长成森白獠牙，转眼化作三丈高的巨鼠，利爪拍碎地面溅起碎石如霰。鼠妖猩红竖瞳扫过两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阿尘，当年你可后悔离开？”

“住口！”谢绝尘压抑出声。

莫修染手腕翻转，软剑凝成冰刃，却见谢绝尘周身魔气暴走，镇魔符咒在皮肤上烫出焦痕。

“退后！” 谢绝尘声音发颤，朝莫修染吼道，挥出的剑气竟带着诡异的黑色尾焰。鼠妖挥爪劈开剑气，爪尖擦过谢绝尘肩头，顿时撕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处皮肉翻卷，附近紫黑色的旧疤裸露出来。

莫修染瞳孔骤缩 ，“师尊！”

突然想起白天老妪脖颈的月牙形伤疤，分明是被剑气所伤，莫修染忙道:“师父，它的弱点在喉间旧伤！” 话音未落，鼠妖长尾横扫，莫修染旋身跃上房梁，冰刃掷出在鼠妖尾尖炸开冰花。

鼠妖吃痛转身，却被谢绝尘缠住。两人交手带起的气浪掀翻屋顶，茅草漫天飞舞间，莫修染瞥见屋内梁柱刻着残破的阵法纹路。那些纹路与师父衣领符咒相似，却多了几分魔性。

“小心！” 莫修染的惊喝被雷声吞没。鼠妖趁机咬住谢绝尘持剑的手臂，魔气顺着伤口疯狂侵蚀。莫修染急中生智，咬破指尖将精血注入冰刃，寒光直取鼠妖咽喉。鼠妖仓促松口格挡，莫修染的冰刃擦着旧疤划过，溅起腥臭的黑血。

剧痛让鼠妖发狂，它双爪捶地，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莫修染脚下一空，却被谢绝尘揽住腰际跃上半空。

此刻的谢绝尘魔气已侵入半边面庞，连带着瞳孔呈现血红色。却仍将他稳稳护在身后。鼠妖再次扑来，口中喷出的黑雾所到之处，木屋瞬间化作齑粉。

莫修染突然想起老妪挖出的白菜，那些潮虫或许就是破阵的媒介。他将灵力注入残余的冰刃，高声道：“师父，引雷破阵！” 谢绝尘会意，挥剑斩向黑云，刹那间九道天雷劈落，正中鼠妖与菜地。轰鸣声中，鼠妖发出凄厉惨叫，身形开始透明，而地下深处，竟传来无数冤魂的哀嚎。

随着阵法破碎，月光重新洒落山谷。鼠妖消散前，恢复成玄云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温柔笑道：“阿尘……” 话未说完，便化作一缕青烟。谢绝尘踉跄跪地，魔气消退后，背上旧疤再次渗出血珠，依稀无声宣了当年的战斗是多么惨烈。

莫修染不忍道:“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