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像被揉碎的金箔,勉强穿透还在飘散的硝烟。磐石谷的空气里裹着三种味道——火药的辛辣、血腥的铁锈味,还有松针被烧焦后的苦涩。林烽赤着脚踩在还带着露的草地上,靴筒上还沾着昨晚战斗时的泥点,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下土地的松软,像踩在刚愈合的伤口上。
他沿着电网走,指尖轻轻拂过电极柱上的焦痕。昨夜的电弧还在柱子上留着暗紫色的印记,像道永远抹不去的疤。走到鞍部最前面的电极柱旁,他蹲下来——泥土里埋着半截步枪,枪托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王二蛋”三个字。
“二蛋……”林烽的声音哑得像砂纸。
他认出这是区小队的那个十六岁新兵。昨夜冲锋时,王二蛋攥着步枪冲在最前面,脸上的兴奋还没褪尽,就被鬼子的迫击炮弹片击中了胸口。现在他躺在离电极柱不远的地方,军装前襟浸透了血,手里还紧紧攥着颗没扔出去的手榴弹,弹体上的“抗日救国”四个字被血泡得发皱,指甲缝里全是黑黢黢的泥土——那是他扑在战壕里时,拼命挖掩体留下的。
林烽跪下来,轻轻掰开王二蛋的手指。手榴弹“咔嗒”一声掉在草地上,他捡起来,擦掉上面的血,放进自己的挎包——等会儿要给王二蛋家里寄回去,连同他的军功章。
“支队长。”
苏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端着个铝饭盒,脸上还沾着昨晚的烟灰,眼眶底下青黑一片,显然也没睡好。饭盒里装着温热的粥,飘着股咸萝卜的香味。
“吃点。”苏工把饭盒递过来,“老乡熬的,加了野葱。”
林烽接过,却没心思吃。他指着远处的山洞:“群众们回来了?”
“嗯。”苏工蹲下来,声音低了些,“区小队的人在维持秩序,民兵在帮着收拾屋子。刚才我去看了,有三户的房子被鬼子的炮弹炸了,老乡们暂时住在山洞里。”
林烽点点头,一口一口喝着粥。粥很烫,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胸口发疼。他想起昨夜战斗时,这些老乡还缩在山洞里哭,现在却已经出来收拾家园——这就是中国人的韧性,被打碎了脊梁,也能再挺起来。
“走。”他放下饭盒,“去看看他们。”
山洞前的空地上,几十个老乡围坐着,有的在哭,有的在揉着冻僵的手,更多的是沉默地盯着地上的担架。担架上盖着白布,露出一只沾着血的手,指甲盖里还嵌着草屑。
林烽刚走过去,一个老太太就扑过来,抓住他的裤腿。她的脸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林烽的靴筒上:“队长……我儿子……我儿子呢?”
林烽的心脏猛地揪了一下。他认出这是王二蛋的母亲,昨天下午还在村口给战士们送茶水,手里攥着把炒黄豆,非要塞给每个战士。
“大妈……”他蹲下来,握住老太太的手,“二蛋他……牺牲了。”
老太太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旁边的小媳妇赶紧扶住她,自己也哭出声来。林烽从口袋里掏出块银元——那是他从鬼子军官身上搜来的,刻着“天皇御赐”的字样——塞进老太太手里:“大妈,这是抚恤金。我们会替二蛋报仇的。”
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她摸着银元上的字,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家二蛋……总说要跟着你们打鬼子,说要当英雄……现在……他成了英雄了……”
周围的群众都围过来,有的递水,有的递毛巾。一个老大爷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捧着个粗陶碗:“支队长,喝口姜茶,驱驱寒。”
林烽接过,姜茶很辣,呛得他咳嗽。他望着眼前的群众,突然想起穿越前的自己——那时候他是个程序员,每天对着电脑敲代码,从来没想过会和这些人产生这么深的羁绊。
“大家放心。”他大声说,“鬼子欠我们的,我们一笔一笔算。今天他们损失了八十多个,下次,我们会让他们损失更多!”
人群里响起掌声,有人喊:“支队长说得对!”有人哭着点头。林烽望着远处的山脊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人群里,落在牺牲的战士身上。
中午时分,林烽坐在指挥部的帐篷里,整理战俘的口供。苏工进来,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支队长,昨夜的战果统计出来了——鬼子死了87个,伤了102个,其中有一个少佐被我们的地雷炸断了腿。他们的迫击炮阵地被端了,三个炮手全死了。”
林烽翻着口供,眉头皱得紧紧的:“鬼子这次扫荡,带了两个中队,还有一个迫击炮小队。看来他们是想彻底摧毁我们的根据地。”
“是啊。”苏工坐在对面,“但咱们挡住了。而且……”他掏出块玻璃表蒙,放在桌上,“我用这个做了个绝缘片,贴在电极柱上,能暂时防泥土。等下次,我就能做出聚四氟乙烯的了。”
林烽拿起表蒙,对着光看——玻璃上还沾着苏工的指纹,沾着机油,沾着昨夜的硝烟。他笑了:“好。下次,咱们让鬼子尝尝更厉害的电网。”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是小周。他手里拿着份电报,脸色凝重:“支队长,师部来电——日军第110师团正在向磐石谷方向移动,预计三天后到达。”
林烽的手指顿了顿。第110师团是日军的精锐,装备精良,战斗力强。他望向地图上的师部位置,又看了看桌上的玻璃表蒙,再看看外面正在操练的战士们。
“通知下去。”他站起来,声音坚定,“全体战士加紧训练,尤其是拼刺刀和投弹。军工组加快手榴弹的生产,争取三天内再做一千枚。还有……”他转向苏工,“电网的改进方案,明天给我看。”
小周点头,转身要走,林烽又叫住他:“去告诉老乡们,鬼子要来了。让大家把粮食藏好,妇女儿童转移到后山。咱们要和他们一起,守住磐石谷。”
小周应了一声,跑出去。苏工望着林烽的背影,突然说:“支队长,你害怕吗?”
林烽转过身,望着窗外的阳光。阳光穿过帐篷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留下道金色的痕:“怕啊。”他说,“怕对不起牺牲的战士,怕对不起老乡们的信任,怕对不起……咱们的祖国。”
苏工沉默了。他想起昨夜和王二蛋一起埋地雷的场景,想起王二蛋笑着说“等打完鬼子,我回家娶媳妇”的样子。
“但咱们不怕。”林烽继续说,“因为我们有彼此,有系统,有咱们的智慧。下次鬼子来,咱们不仅要守住,还要打出去——打到鬼子的老巢,让他们知道,中国人民不是好欺负的!”
苏工笑了。他拿起桌上的玻璃表蒙,对着光看了看:“那我今晚就熬聚四氟乙烯。就算没有原料,我也能把它做出来。”
林烽点头。他走到地图前,用红铅笔在磐石谷周围画了圈——那是他们的防线,那是他们的家,那是他们要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窗外的风里传来战士们的操练声,“一二三四”的口号响彻山谷。林烽望着远方,太阳升得更高了,把整个磐石谷都染成了金色。
他知道,鬼子很快就会来。但他不怕。因为他有战友,有群众,有永不熄灭的信念。
这场战争,他们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