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绿火贪婪地舔舐着那张薄纸契约。
那婚书,象征着我入赘苏家三年耻辱的证明,在幽绿的鬼火中痛苦地蜷缩、扭曲,化作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幽冥黑气。黑气翻涌蠕动,竟凝成一张模糊狰狞、眼窝淌着污血的鬼脸。它悬在冰冷的半空中,无声地张开獠牙巨口,一股阴寒腐朽、仿佛从黄泉深处逸散出的恶臭骤然弥漫了整个古井附近潮湿的空气。
意识深处,胡九娘慵懒的娇笑瞬间冻结成一声低沉的咆哮。“黄泉秽气?”她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勾魂摄魄的魔力,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惊疑,“苏家到底供奉了什么东西?竟能引来九幽门缝里的邪祟爬出?”
我没有回应。右手食指伸出,指尖一点细小的纯白火苗悄然跳起。那是自掌心狐印汲取的微末妖力,纯粹,灼热。指尖带着决绝点向那虚空鬼脸。
“滋——!”
指尖妖火触碰到鬼脸的刹那,就像滚烫的烙铁按上了湿冷的腐肉。刺耳锐响撕裂夜的寂静。绿火黑气骤然沸腾,幻象迭生!
火光中扭曲的景象,强行塞入我的脑海:三年前那场决定我命运的订婚宴。
觥筹交错的奢华厅堂淡去,只余下苏家祠堂深处凝重的阴影。高堂之上,苏家老太爷那张刻板如石的干瘦脸上,挤出了一丝算不得慈祥的笑意。他那腕骨突出、形如鸡爪的枯手紧紧握着一串翡翠念珠,每一颗都浓翠欲滴,光泽流转间却透着令人不安的幽冷。他用其中的一颗珠子,蘸取了我因订亲仪式被划破心口后渗出的一滴鲜血。那血珠瞬间融入碧绿的珠子深处,竟没有丝毫晕染开来,反而被彻底吞噬,使珠子本身的色泽更加妖异幽深。
那是我命运的开端。
火焰持续灼烧着虚幻的幽冥鬼面,渐渐萎靡,最终化作一缕缕灰烬簌簌飘落。
然而,就在那片死寂般的灰烬落向潮湿青砖的瞬间,一行扭曲得如同爬虫般的新鲜血字,在灰烬与地面的接触处凭空浮现:
甲子轮回,圣女归位。
冰冷刻骨的八个字,像是用蘸满冤魂黑血的铁签,狠狠刻在我的视网膜上!
还不等我咀嚼这几个字背后冰锥般刺骨的寒意,一道人影突然急掠至眼前!
是苏清雪!
她不知何时摆脱了最初的惊愕,宛如一阵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旋风,竟全然无视妖火灼烧后残留的灼热气息,猛地伸手,一把精准地将手探入那片尚未散尽的灰烬余温中!
五指纤细如玉,却蕴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那点在我指尖顽强跳跃的纯白狐火,竟被她生生的攥在掌心,瞬息湮灭!仿佛捏碎了一颗凝固的水滴。
她挡在了那片飘落的灰烬与血字之前,幽深如古井的双瞳直直盯着我,那双眸子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和警惕,在那冰冷警惕之下,我似乎惊鸿一瞥般捕捉到了一丝微小的、琥珀色非人的——竖瞳!
“周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粗砺的木头。全然不是她往日的清冷,“别碰你不该碰的东西。”
祠堂方向,接二连三的碎裂炸响如同暴烈的战鼓,轰鸣着撕破了夜的死寂!
“砰!哗啦——咔!”
祖祠紧闭的木门内,是木块断裂、碎片迸飞的可怕交响。苏家供奉了几百年的先祖牌位,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在神坛上疯狂蹂躏。
碎裂的檀木片与描金名讳的碎片如破败的蝴蝶,穿过洞开的祠堂门,激射而出,有的嵌入廊柱,有的打着旋溅落在泥水里。伴随着这破碎毁灭之声的,是来自地底深处的、令人牙酸的沉重拖曳与撞击的声响。
仿佛有什么深埋在地下的庞然巨物,正拖着腐朽的身躯,拱翻坚固的地板,企图爬出它们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囚笼!
“啊——老祖宗显灵了?!”
“列祖列宗啊……老祖宗发怒了!”
苏家祖宅,瞬间陷入了炼狱般的混乱与极致恐惧的惨叫中。
周家的仆人们像是被丢进了沸水中的蚂蚁,惊慌失措地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奔逃躲避。
我身边的苏清雪身形猛地一顿,竖瞳异象瞬间隐去,脸上快速闪过痛苦与挣扎之色,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胸口。她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幽潭,下一秒,她迅速转身,朝着她所居住的那座独立小楼——听雪轩的方向踉跄而去。
混乱中,我清晰地听到梁婉晴尖利刺耳的咆哮在祠堂院内炸开:“滚开!王管家!带人顶住祠堂门!去!把龙虎山的张天师请来!立刻!马上!苏家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那声音因巨大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苏明月不知何时从雨地里爬了起来,她发髻散乱,脸颊上残留着手串燃烧留下的点点焦黑烟痕,原本的惊恐扭曲成一种刻骨的怨毒。在仆人们混乱奔跑的背景中,她看到了立于井边的我,那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刀子,狠狠地剜了过来,像是在说: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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