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兵工厂的院子里却已经站满了人。
死寂无声,气氛庄重得如同祭祀。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钉在院子中央那只丑陋的“乌龟炉”上。
林川是全场唯一镇定的人,他正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筐废铁,先放进去。”
“炮楼扒下来的铁疙瘩,对,就是那些,也放进去。”
“然后,把磨好的石灰石粉撒匀。”
“最后,木炭块混着煤粉,铺在最上面。”
张大山和小猴子几个年轻人,在他的指挥下,紧张又精确地执行着每一个步骤。
赵铁根和李瘸子几个老师傅,则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林川那套精细到古怪的“配料”流程,喉结不住地滚动。
炼铁而已,怎么跟厨子做菜似的,还讲究起了火候顺序和佐料?一辈子闻所未闻!
“封炉!”
随着林川一声令下,最后的泥巴封住了填料口。
“点火!”
小猴子划着一根火柴,哆哆嗦嗦地凑近独立的燃烧室。
呼!
一团火苗被吸了进去,炉膛里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随即,熊熊的火焰顺着火道,越过那道被称为“火桥”的坎,狠狠扑向后方的熔炼池。
整个“乌龟炉”的内部,瞬间化作一片翻腾的火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炉子没炸,但炉壁却被烤得一片通红,散发出的巨大热量让周遭的空气都起了波纹,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扭曲。
赵铁根等人手心里全是汗,后背的衣裳早就湿透,也不知是烤的,还是急的。
他们一次次凑到小小的观察口,朝里头探望,又一次次满脸凝重地退开。
又过了半个时辰,连一向镇定的李瘸子都有些站不住了。
赵铁根又看了一眼,脸色“刷”地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里的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绝望,“火力不够,铁水是化了,可……可都是暗红色的稠浆,根本不到火候。这下……这下要炼出一炉没用的生铁疙瘩了!”
这话像腊月的冰水,从每个人头顶浇下。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惋惜、嘲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刺得张大山他们脸皮发烫。
就在这人心浮动,几近溃散的当口,林川的面色依旧平静如水。
他扭过头,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杂音。
“把那台破风箱抬过来!”
众人一愣。
林川没解释,指挥着小猴子他们把那台被他一脚踹烂的风箱抬到炉子旁,又找来一根掏空了内节的粗竹管。
一头接在风箱的出风口,另一头,则被他小心翼翼地插进了燃烧室底部的进风口。
一个简陋到可笑的“人力鼓风机”就这么成了。
“小猴子!张大山!”林川指着风箱的拉杆,低吼道,“给我拉!往死里拉!有多大力,使多大力!”
“好嘞!”
两个年轻人应了一声,卯足了劲,一左一右开始发力。
“呼——哧——呼——哧——”
破旧的风箱发出了濒死般的喘息,一股股强劲的气流被压进竹管,灌入燃烧室。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炉膛里的火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整桶猛油,轰然一声咆哮!
火焰的颜色,由原先的橘红,猛地蜕变为刺眼夺目的白金色!
整个“乌龟炉”发出了巨兽般的怒吼,连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动!
透过观察口,能看到炉内的铁水在白金色的火舌舔舐下,剧烈地翻滚、沸腾,亮得人眼睛刺痛,不敢直视!
火候,到了!
“开炉!”
林川当机立断,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赵铁根浑身一震,猛地抓起一根粗长的铁钎,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捅向炉子下方的出钢口。
“噗”的一声闷响,泥封被捅开。
刹那间,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亮钢水,像一条挣脱了千年束缚的狂龙,从出钢口狂暴地奔涌而出!
那霸道的光芒,瞬间将整个山谷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院子里每一张震惊到失语的脸!
闻讯赶来的刘振华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嘴巴大张,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钢水在预备好的沙模里流淌,渐渐冷却,凝固成一块块泛着幽蓝金属光泽的钢锭。
院子里,落针可闻。
赵铁根走到一块最大的钢锭前,默默地抄起了自己那把从不离身、号称能开碑裂石的八磅大锤。
他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抡圆了胳膊,用尽平生的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当!”
一声清脆到极点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火星迸射。
众人急忙凑上去看。
只见那势大力沉的一锤,仅仅在坚硬的钢锭表面,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指甲盖大小的白点。
这钢的硬度、这钢的韧性,远远超过了赵铁根这辈子打过的任何一块铁,见过的任何一块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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