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去。
压力如实质般沉降,灌满了研究所的每一个角落。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巨大的图纸铺满了整张桌子,那是日产五十吨高标号硅酸盐水泥厂的核心设备——立式磨煤机与回转窑的全套设计图。
周平戴着金丝边眼镜,指尖在复杂的图纸上缓缓划过。
“所长,这套设备……太复杂了。”
他扶了扶眼镜,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凝重。
“我粗略数过,光是这两个大家伙拆解开,零件图纸不下千张。每个零件的材料、公差、热处理工艺,都有着近乎疯狂的要求。”
“这不是几个技术员能完成的,这需要一个庞大的工程团队,需要统筹、规划、精密分工。”
一旁的王涛翻着手里的记事本,脸色同样灰败。
“所长,老师说的对。”
“而且……我们没人了。”
这句话,像一颗熄灭的炭,落入众人刚刚燃起的胸膛,连最后一丝热气都被吸走。
离心铸造机那边,是嗷嗷待哺的炮管生产。
枪榴弹的冲压模具,等着老师傅们去攻关。
步枪生产线需要维护,步兵炮生产线更是核心中的核心,一刻也不能停。
兵工厂这点技术员和老师傅,已经被林川像一块面团一样,揉过来、捏过去,一个人掰成了三个人用。
实在是,榨不出半点油水了。
这就是现实。
一个冰冷、残酷,无法用图纸和奇迹跨越的现实。
林川可以拿出超越时代的蓝图,可以用一双“神之手”打造出挑战极限的零件。
但他终究不是神。
他变不出支撑起这庞大工业体系的,足够多的高素质技术人才。
这是**裸的“代差”。
不仅是设备上的,更是技术底蕴和工程管理上的鸿沟。
林川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图纸,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难道真要他一个人扛下所有核心零件的加工?
就算他是铁打的,也分身乏术。
办公室的气氛,如铅般沉重。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了。
新一团政委刘振华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了进来。
“林所长,还在熬?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他将缸子放在桌上,顺手递过来一份薄薄的文件。
“招待所那边送来的,苏联专家组的日常简报,按你的吩咐,每天一份。”
“谢了,刘政委。”
林川随口应着,心不在焉地接过了那几页纸。
他本来只是想掌握一下专家们的动态,以备不时之需。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几行简单的文字时,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
“十月三日,晴。彼得罗夫副总工程师带领团队,试图依据记忆复原混流式水轮机转轮图纸,因细节争论,未果。”
“十月四日,多云。伊万专家申请进入炼钢车间参观,被婉拒。其后在驻地就高铬铸铁的冶炼配方发表了长达两小时的演说,听众仅为翻译同志与警卫员。”
“十月五日,晴。专家组全体成员再次提交书面申请,要求参与‘愚公工程’或任何实质性技术项目,以‘避免宝贵的革命时间在无意义的等待中流逝’。”
……
报告上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憋屈和烦躁。
就像一群老虎被关进了羊圈,有力无处使。
林川的视线,在那句“宝贵的革命时间在无意义的等待中流逝”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
他那张因为疲惫而略显僵硬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松动。
紧接着,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容,从他嘴角慢慢勾起。
那笑容,看得一旁的周平和王涛心里直发毛。
“所长,你这是……”
林川将那份简报往桌上一放,动作不重,声音却像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他眼中的疲态一扫而空,亮得惊人。
“人手?”
“这不就来了吗!”
他猛地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春风和煦、诚恳无比的表情。
“走,跟我去‘请’几个壮丁回来!”
……
苏联专家组驻地。
空气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副总工程师彼得罗夫正为了一张画了一半的涡轮草图,和几个同事吵得面红耳赤。
不能接触核心技术,只能像吉祥物一样待在这里,每天“参观”那些热火朝天的工地,这对一个视技术为生命的顶尖工程师来说,是最大的折磨。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林川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痛心疾首的歉意。
“彼得罗夫同志!各位专家同志!”
人未到,声先至。
林川一进门,就热情地握住彼得罗夫的手,用力摇晃着。
“哎呀,这几天实在太忙,怠慢了各位,简直是罪过!”
“让你们这样的顶尖专家,在我们这偏僻的山沟里无所事事,这是对革命事业的巨大浪费啊!”
“我代表研究所,向同志们致以最深刻的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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