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权舆 第97章 北岛新政

“士兵家属的安置和分流是现在最紧迫的问题。”炎思衡看向众人说道。

沮广平却直接推出名册，缓缓说道：“在来的船上，我就统计了三万人的信息。这里是名册在此。”

他推过一份厚厚的卷宗，“三万移民，其中可用作精壮劳力的，大约一万三千人，其中熟练工匠两千一百人，涵盖木、铁、泥瓦、锻造、造船、军械修理。余者多为农户或有一技之长的妇孺。”

陈长文眼前一亮，立刻接口，手指点在摊开的北岛区域图上：“既然督户有了统计，那一切都好办了！只要按名册特长选择既可。我个人建议：精壮劳力优先投入船厂、军工厂扩建——此为燃眉之急，以工代赈，这些工种的收入高，也可以最快稳定人心。至于工匠按其门类，分派至北岛现有工坊、伐木场、船厂、军工厂等其他工坊。有耕作经验者，按户分配至新开垦的田地。土地按北明对于新占区优抚政策分配，头三年免赋，只收象征田租。”他看向炎思衡，“总督大人，民以食为天，现在是春耕的末位，要是能尽快安排各区的官员配合，丈量划拨田地，分发农具粮种，抢在春耕尾巴上把地种下去，那不论是百姓的自有粮还是军粮都不再是问题！而妇孺老弱，则可组织起来，参与被服或简单的手工制作，也可安置于新建的织造、食品等工坊，增加北岛的物资，丰富百姓的生活。”

“土地是根本。”法孝直声音冷峻，“务必确保分配公正，杜绝旧特恩兰特旧势力借机兼并隐匿！董副督牧，”他目光扫向阴影，“此事需你麾下耳目盯紧。凡有上下其手、鱼肉新移民者，无论何人，立斩不饶，首级悬于市集三日，以儆效尤！”

董休昭在阴影里微微颔首，兜帽下似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算是应下。冷酷的杀意弥漫开来。

炎思衡点头，一锤定音：“就这么办！陈督丞，分流安置之事由你总抓，沮督户全力保障所需粮种农具物资。法参谋长所言肃清吏治，董副督牧执行！务必让这三万移民，踏上北岛的第一天，就能摸到希望！”

而当议题转向首府的选址时，厅内气氛却突然微妙了起来。

张文远率先起身，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奥特兰的位置，声音洪亮：“大人！我以为，这首府必定要选择奥特兰！这是整个北岛的心脏，也是特恩兰特百年工业根基所在！不仅港口吞吐冠绝诸岛，铁路枢纽更是贯通南北西东。这里工坊林立，商户云集，整个北岛将近60%的赋税都由奥特兰提供。哪怕经历过战争，这里也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首府设在此地，不仅不需要重修总督府，更能直接震慑工业命脉！至于威灵顿？”他摇摇头，语气带着军人的直率，“旧都而已，经历战乱之后——大人您也看到了，凋敝残破，又偏居东南一隅，远离经济重心，更易受南岛的影响！为了大局，我认为不如将威灵顿改为堡垒，成为卫戍北岛的前线！”

张儁乂却立刻反驳，他指向威灵顿区：“我不赞同！大人，文远！虽然威灵顿饱经战火，但骨架犹在！宫室衙署、道路沟渠，底子远胜其他城市。而且，威灵顿控制着平静海与南岛峡湾，又是天然良港，海军驻泊此地，不仅可监控南岛，还与南岛隔海相望，联动呼应，军事上更显主动，非奥特兰可比！更关键的是，南岛的总督是李永肃！首府设在威灵顿，可以实时监控李永肃，对南岛形成一定的高压威慑！”

两派意见鲜明，各执一词。奥特兰派强调经济命脉与效率，威灵顿派看重政治象征与军事联动。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炎思衡身上。

炎思衡沉默着，目光在沙盘上缓缓移动，掠过奥特兰密集的工坊标识，掠过威灵顿的港口轮廓，最终，停在了一个位于北岛腹地、被鲁科萨河温柔环抱的盆地城市——帕默斯顿。

他伸出手指，点在那个位置。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清脆地压下了所有的争论。

“首府，”炎思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定在帕默斯顿。”

“帕默斯顿？”张文远浓眉一挑，显然有些意外。连荀文若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理由有四。”炎思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岛沙盘前，拿起指挥棒，缓缓划过沙盘上的山川河流。

“第一，新气象，破旧习。”指挥棒重重敲在帕默斯顿上，“特恩兰特的统治的核心就在威灵顿和奥特兰，这两地的旧势力可谓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我北明新占北岛，如果将首府还设在旧都或工业心脏，旧势力难免借尸还魂，新政策推行必遭无形掣肘。帕默斯顿，是座新城！我曾经派人调查过，这里受战火的波及最轻，人口结构也很好，多为工坊雇工和新兴商贩，和特恩兰特的旧势力没有深厚的利益绑定。将首府设在帕默斯顿，就像是在白纸上作画，最能扫除特恩兰特旧势力的阴霾，彰显我北明新政！这就是破立之机！”

“第二，地理重要，控扼北岛。”指挥棒再次沿着沙盘移动，“看这里——贯通威灵顿与奥特兰的铁路大动脉，它的心脏枢纽，就是帕默斯顿！陆路，帕默斯顿地处北岛中心盆地，辐射四方。水路，”指挥棒直接指向了蜿蜒流过帕默斯顿城外的鲁科萨河上，“鲁科萨河是北岛第一大河，而帕默斯顿就是鲁科萨河上最重要的渡口。想要控制鲁科萨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控制住帕默斯顿。帕默斯顿，就是北岛陆路和水路交通的天然十字路口！首府设在此处，政令和军情传递效率将会成倍提高！”

“第三，根基犹存，省时省力。”他看向陈长文和沮广平，“帕默斯顿的经济本就不弱，工坊、商铺林立，尤其以转运、仓储、小型加工业见长。城市受损轻微，重建规模远小于威灵顿，耗费钱粮人力最少。省下的钱，就是强经济、强军力的根基！”

“第四，城防稳固，可进可退。”炎思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冽的杀伐之气，目光扫过张文远和张儁乂，“帕默斯顿本就是盆地地形，四周有丘陵拱卫，鲁科萨河又是天然护城河，易守难攻！这种内陆坚城，不是海岸前沿的奥特兰、威灵顿能比的。纵使某一天有舰队蔽海而来，我们也毫无畏惧！同时，”他指向西边，“帕默斯顿距离威灵顿不过一百公里，现在铁路抢修完毕，一天就能到威灵顿，就算是水路顺流而下也是极为便捷，足以遥控威灵顿！”

四条理由，环环相扣，从政治破局到地理枢要，从经济务实到军事安全，将帕默斯顿的优势剖析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最后一条“城防稳固”，让张文远和张儁乂这眼中的疑虑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以为然。

“大人明见！”荀文若率先开口，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破旧立新，握中枢而控四方，据形胜而省民力。帕默斯顿，确实是不二之选！”

法孝直捻须的手停了下来，看着沙盘上帕默斯顿的地形，缓缓点头：“进可攻，退可守，根基未损，省时省力。此策老成谋国。只是……”他锐利的目光看向炎思衡，“就算再精打细算，迁府营建等方面的费用还是不菲。钱粮人力，需要精打细算。”

炎思衡摇了摇头，说到：“不要新建总督府，就用帕默斯顿城中现有的住宅，稍微修改即可。一切从简。”

看炎思衡都下了如此决心，众人也都赞成了首府的选址。

见众人没有异议，炎思衡接着说道：“首府定于帕默斯顿。那原先北岛的辖区也要重新设置，首先原威灵顿区下辖的帕默斯顿城及其周边五十公里，设为‘总督直辖区’。其余地区再重新划为六区，即：奥特兰区、西部区、威灵顿区、直辖区，原属奥特兰区的哈密尔顿、霍克两地单独划出，设为哈密尔顿区、霍克区。陈督丞，区划勘定、官员委派，由你即刻着手去办！”

“遵令！”陈长文肃然应命。

首府已定，经济命脉的议题自然浮出水面。沮广平将早已准备好的赋税册子摊开，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北明现行的各类税目：土地税、市税（交易税）、关税，以及盐、铁、粮、茶、酒、矿石等国家专卖的品类。

“北明对新占区的惯例是，前三年免税，后两年五十税一，第六年四十税一，第七年才和其他地区等同，行三十税一。”沮广平缓缓说道，“这已经是最优厚的待遇了。但是北岛初定，百业凋敝，军队百姓嗷嗷待哺，工坊扩建、军械营造、首府迁移，处处花钱如流水。如果仿照惯例，对于经济的复苏，只怕……”

田元浩搓着手，接口说：“是啊，大人。老百姓口袋里没钱，市集就繁荣不起来，工坊造出的东西卖给谁？商税又从何而来？当务之急，是让民间尽快恢复元气，让商路活络起来。”

荀文若沉吟道：“不久前，圣洛邦联刚刚经历过叛乱。要是向帝都申请，不知道赋税上可不可以再争取一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炎思衡。赋税，国之血脉，也关系到万民生计。

炎思衡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想起帝都刘昂深不可测的目光，想起“龙骑兵计划”那沉重的阴影，更想起码头上移民的眼神。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要让北岛在短时间内拥有自保甚至反哺之力，就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让这片土地恢复甚至超越往昔的活力！

“非常之时，就要行非常之策。”炎思衡的声音斩钉截铁，“传令：北岛全域，自即日起，前五年，所有赋税——土地税、市税、关税、乃至盐铁粮茶酒矿专卖的利润——一概全免！”

“五年全免？！”就算是精于算计的沮广平，也被这手笔惊得手指一颤，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第六年、第七年，赋税按五十税一征收！”炎思衡语速加快，不容置疑，“第八年、第九年，四十税一！直到第十年，再行三十税一之制！”

这比北明对新占区的优抚政策，整整多出了两年的免税期，并将后续的低税率延长了三年！巨大的让利！

“大人！”沮广平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痛惜，“这……固然能极大刺激民生商贸，但…岛内的修建、军备、官员俸禄、移民安置……钱粮又要从何而来？仅靠帝都的拨付和北岛之前的库存，只怕难以为继啊！”

炎思衡目光灼灼，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钱粮缺口，开源节流！第一，北岛所产多余的农牧产品、手工制品，授权可靠商会，除了传统的杜伊夫根之外，还可以销往罗斯、大金或者更远的地方，换取急需物资和金银！第二，节流！总督府及各下属部门，资金减半！非必要的工程营建，一律暂停！官员的俸禄，暂发七成！所省钱粮，全部投入移民安置、工坊复产和军备！第三，”他看向法孝直，“北岛守备队、预备队，训练之余，也要积极参与屯垦、筑路、修渠！用劳力换粮食，用汗水固根基！”

他环视众人，语气沉凝如铁：“虽然前五年会很辛苦，但我相信这都是值得的！五年之内，我们一定会看到北岛商贾云集，市井繁华，工坊昼夜不息，农田阡陌纵横！只有民富，北岛才能更加强盛！这条命令，明早就昭告全岛！”

但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只有根基深厚，北岛才能……支撑起未来可能的风暴！”

巨大的魄力与清晰的思路，让沮广平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口中再次念念有词，显然开始重新计算这“开源节流”的政策，如何精打细算地熬过最艰难的五年。荀文若眼中异彩连连，法孝直紧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这位年轻总督的决断，虽看似冒险，却直指核心——时间换空间，民力即国力！

当议题转向北明即将在北岛落户的船坞制造厂、修理厂及核心军工厂时，厅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紧张。大多数人下意识地看向沙盘上工业心脏——奥特兰区。

“自然是奥特兰！”一位负责工坊事务的原特恩兰特技术官员起身，语气带着理所当然，“奥特兰不仅是特恩兰特最大的深水港——港口条件优越，水深港阔，可泊大船。现有船台、干船坞基础完备，稍加改造扩建即可投入使用。就是特恩兰特的工业心脏——工坊区集中，工匠技艺娴熟，上下游配套齐全。铁料、木材转运便捷。军工厂设在此处，又和与船厂毗邻，无论是舰船维修所需零配件，还是新舰建造所需的火炮、装甲，都可以就近供应，省时省力！”

此议得到不少人的附和。将北明的军工核心全数放在根基最深厚的奥特兰，似乎是效率最优解。

但是，炎思衡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不行。”炎思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否决意味，让厅内瞬间安静。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我们将船坞制造厂、大型舰船修理厂，设在奥特兰。的确可以利用现有基础，快速形成产能，但军工厂……我不敢苟同。”

接着，他将手中的指挥棒移向位于奥特兰东北方、鲁科萨河上游的一个点——哈密尔顿！

“特别是核心的军工厂——尤其是火药、新式枪械和核心舰炮部件，必须设在哈密尔顿！”

“哈密尔顿？”众人皆是一愣。这个原本隶属奥特兰区的小城，在沙盘上毫不起眼。

“大人，哈密尔顿虽然也有小型工坊和小型港口的基础，但是规模、技术、配套，远逊于奥特兰，更无大型港口……”有人提出质疑。

“正因如此！”炎思衡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奥特兰的目标太大！一旦奥特兰开始启动，所有人的眼睛都会死死盯着那里！要是哪天战端再启，奥特兰必是敌人的第一目标！将核心军工厂设于彼处，无异于将命门暴露于敌前！”

“再看哈密尔顿！地处内陆，远离海岸线，有鲁科萨河及周边丘陵作为天然屏障。虽然是座小城，但在原有基础是可以支撑初步扩建的，而且还能带动新一轮的经济增长。更关键的是，”他看向陈长文和田元浩，“这里有优质的煤炭，附近山中也有铁矿脉，虽然品质不如杜伊夫根，但也可以用来应急。加上这里陆路有直通帕默斯顿和奥特兰的官道，后期还可以修建铁路连接，水路可以借助鲁科萨河及其支流进行转运。将它打造成隐秘之军工节点，不仅可以分散风险，还可以为北岛营造新的工业园区！”

他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 不知道诸位能否理解我的用意。”

见众人没有异议，炎思衡接着说道：“那田副参谋长，军工布局及哈密尔顿厂区的营建，就拜托你了！务必隐秘、高效！””

田元浩脸上憨厚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他肃然拱手：“明白！属下一定会把哈密尔顿打造成第二个‘奥特兰’！”

当所有议题议定，详细的方略都已经基本成型，而窗外的天色也由深沉的黑转为一种疲惫的灰蓝。持续了整整一夜的高强度议事，榨干了每个人的精力。烛台上堆积的厚厚蜡泪无声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