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权舆 第201章 抉择与风暴

大厅之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竭力驱散着从石缝门隙渗入的寒意。

然而，另一种更深的冰冷，却无形地弥漫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魔族将领的心头。

托里斯高踞主位，伟岸的身躯仿佛一座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他紫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唯有指尖在坚硬扶手上无意识敲击的规律轻响，泄露着他内心绝非平静。

那封来自阿尔萨斯的紧急军情，此刻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在场所有知情者的神经末梢。

汉尼拔的信，内容已经传阅完毕。

皮洛士受挫于灰谷，炎思衡的威胁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汉尼拔甚至恳请动用神族最强的战略支柱——镇守本土的凯旋集团军！

在汉尼拔的眼中，加斯庭的这支军队已经不再“疥癣之疾”的这样的汇报，反而透露出阵阵绝望的气息。

“都看完了？”托里斯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不高，却带着重压，在大厅的每一寸空间回荡，“汉尼拔和皮洛士，我们在加斯庭最倚重的两位统帅，如今都在强调同一个名字——炎思衡。都在请求同一件事——增兵，甚至动用凯旋集团军。”

他缓缓抬起眼帘，紫色的瞳孔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将领。

“那么，就在此地，就在此时，我认为有必要重新评估神族的全局战略，以及加斯庭目前的局势，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命令既下，无人敢怠慢，但回应并非立刻到来。

暗流在沉默中涌动，每个人都在权衡，在观察。

二皇子塔克文紧抿着嘴唇，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激进言论死死压了回去。

上次密会梁子令被父皇警告的寒意尚未完全消退，他学乖了，强行按捺住那颗渴望借此机会翻盘并建立不世奇功的躁动之心，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不断瞥向父皇和那位永远令人捉摸不透的拓科拖。

果然，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戴斯公国的米太亚德。

这位长得像暴熊似的悍将，向前踏出一步，声如洪钟，带着对自身武力的绝对自信和对人类根深蒂固的蔑视：

“陛下！汉尼拔和皮洛士的话未免有些太过危言耸听！那个叫炎思衡的人类崽子，不过是仗着几分运气和诡计，在加斯庭搅风搅雨！我神族大军横扫大陆，所向披靡！帝国最坚固的穿云关都已经被我神族大军踏在脚下，长安京更是指日可待！怎么能因为这些许骚乱，就动摇我神族的根本大计？！”

他挥舞着肌肉虬结的手臂，疤痕交错的脸上满是不屑：“人类，孱弱不堪！就算给他们一点机会，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加斯庭的战事，不过是疥癣之疾！等我们攻破长安京，覆灭帝国，回头随手就能将其碾碎！何必劳师动众，甚至惊动卡琳娜公主殿下和凯旋集团军？”

提到卡琳娜的名字时，他语气下意识地收敛了一丝狂放。

紧接着，雷奥尼达也冷然开口，他身形修长，嘴角习惯性挂着的蔑视弧度此刻更加明显：“米太亚德将军所言不错。炎思衡或许有几分能耐，但终究局限一隅。我神族兵锋所向，靠的是绝对的力量！此刻分心他顾，甚至抽调本土根本力量，无异于舍本逐末。陛下，帝国的心脏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怎么能因小失大？”

他的话语就像是他的气质一般，冰冷而锐利，直指核心——长安京的价值，远大于动荡的加斯庭。

法灭公国的费边，只是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语气平和，不带丝毫火气：“陛下圣心独断，无论作何决策，我等自当遵从。加斯庭之事，的确有几分隐忧；但长安京的重要性，也是显而易见。如何权衡，全凭陛下乾坤独运。”

一番话，圆滑至极，既不得罪任何一方，又将最终的决定权和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此次魔族在帝国战线的总指挥盖乌斯，一向是秉持“神族至上”的古板老将，但现在却异常地沉默着。

他眉头紧锁，目光盯着地面某处虚无，仿佛在深思，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的沉默，与他平日力主强攻的风格大相径庭，引得不少人暗自侧目。

而负责后勤调配的坤斯特贵族普布利乌斯，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背景板般的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代表物资的令牌，仿佛周遭激烈的争论都与他无关，只关心他那一亩三分地的粮草辎重。

托里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反馈，既未赞同米太亚德和雷奥尼达的激进，也未对费边的滑头表示不满，更未催促盖乌斯。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无形的威压却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大厅内的气氛愈发凝滞。

就在这几乎要凝固的时刻，一直立于光影交界处，仿佛与周遭躁动隔绝的拓科拖，终于动了。

他缓步上前，姿态从容，先是对托里斯微微躬身，随即转向众人，声音平稳而清晰，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陛下，诸位将军，”他开口，没有立刻反驳米太亚德，而是先抛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首先，我们必须明确一点，在加斯庭的北晋军队，早已不是‘疥癣之疾’。卢库鲁斯战死，十万坤斯特最精锐的子弟兵全军覆没，伊特鲁、居鲁士相继被人类占据，如今，皮洛士将军的十万援军意图突袭伊特鲁的计划也被挫败，被迫转向加洛林防御……”

他每说一句，米太亚德和雷奥尼达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是血淋淋的战报，是无法用“孱弱”和“运气”轻易掩盖的失败。

拓科拖话锋一转，开始了深入骨髓的详细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第一，战略地位。加斯庭，并非寻常的占领区，先不说其中盎格鲁、加洛林、伊特鲁、皮亚斯特等国早就积极投靠了我神族，就算不为这些附庸考虑，那加斯庭是当前神族最重要的后勤基地，它是我神族百万大军最重要的后勤命脉！粮食、武器、药品、过冬物资，半数以上依赖加斯庭的产出和转运。一旦加洛林失守，炎思衡兵锋切断通往阿尔萨斯和盎格鲁的通道，汉尼拔将军的数十万大军将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到时候，无需罗斯人反攻，饥饿和严寒就能让我神族勇士不战自溃！请问米太亚德将军，这是‘疥癣之疾’吗？”

米太亚德张了张嘴，脸色涨红，却无法反驳。

“第二，敌方主帅。”拓科拖的目光变得锐利，“炎思衡，此人用兵，已经不能用‘侥幸’来形容。翻越生命禁区杜福尔山脉，是胆识；五天横扫伊特鲁，是战力；阵斩卢库鲁斯，是勇武；精准拦截皮洛士，是谋略！他并非被动防守，而是在主动进攻，精准地打击我们漫长战线上最脆弱的环节！皮洛士将军以稳健顽强着称，连他都直言需要‘更多力量’，诸位难道还认为这仅仅是‘些许骚乱’？”

他顿了顿，让这番话的重量充分沉淀，然后抛出了最关键的一点：

“第三，内部隐患与全局关联。”虽然当前大厅内还有其他公国的将领在，但拓科拖却丝毫没有避讳，毕竟他很清楚，只有利益才能团结魔族的各个公国和部族，“陛下、诸位将军，大家都清楚，我也就不避讳了。神族内四大公国并立，附庸种族繁多。前线战事顺利时，自然同心协力。可一旦战事受挫，尤其是神族各公国的大军或多或少在加斯庭遭受如此重创……难保不会有人心生异念。加斯庭之乱要是再持续下去，甚至扩大，动摇的将不仅仅是前线战局，更是神族内部的稳定与团结！到时候，我们即便拿下了长安京，恐怕也要面对一个四分五裂、烽烟四起的神族！东西两线，看似遥远，实则唇齿相依，一损俱损！”

这番分析，从后勤、军事到政治，层层递进，将加斯庭危机的严重性**裸地剖开，摆在所有人面前。

大厅内一片寂静，连最狂傲的米太亚德也陷入了沉思。

拓科拖最后面向托里斯，深深一躬，说出了他的结论与建议：

“陛下，综上所述，臣认为，汉尼拔将军的请求，并非怯懦，而是基于大局的清醒判断。炎思衡及其联军，已经成为我神族的心腹大患，必须尽快根除，否则后患无穷！”

“因此，臣再次恳请陛下，认真考虑动用凯旋集团军！请卡琳娜公主殿下统帅集团军主力，自铁木拉罕要塞出兵，以雷霆之势，攻入伊特鲁，端掉炎思衡的根基！一旦成功，卡琳娜殿下自南向北，皮洛士、瓦罗自加洛林向东，汉尼拔将军更可以可自阿尔萨斯施加压力，三面合围，必能将炎思衡联军主力彻底歼灭于加斯庭腹地！”

“一旦解决加斯庭之乱，我军后顾无忧，便可挟新胜之威，自居鲁士出兵，与陛下亲率的主力大军东西对进，夹击帝国腹地！帝国两面受敌，覆灭指日可待！”

拓科拖的话音落下，大厅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他的计划宏大而清晰，几乎描绘了一幅完美的胜利蓝图。

支持者心中暗赞，反对者则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托里斯即将表态之际，两个一直沉默的身影，却突然站了出来。

他们分别是暴风军团的指挥官拔都和湮灭军团的指挥官者勒蔑！

这两位都是自凯旋集团军的悍将。

拔都率先开口，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被羞辱的愤怒：

“陛下！总执政官大人！末将反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两位平日惜字如金的将领身上。

者勒蔑接口，语气同样斩钉截铁，甚至带着近乎狂热的维护：“解决加斯庭的困境，是我等前线将士的职责！何须劳烦卡琳娜殿下亲自出征？！殿下坐镇本土，威仪震慑四方，是神族的基石！要是连此等战事都需殿下出手，要我们又有什么用？这就是我等的失职！”

拔都重重捶胸，甲胄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陛下！末将愿与者勒蔑将军，亲率暴风、湮灭两大军团，即刻驰援加斯庭！必提炎思衡首级来见！要是不能平定乱局，末将愿受军法处置，绝无怨言！”

他们的反驳，出乎许多人意料。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言语间对那位卡琳娜公主殿下近乎虔诚的尊敬与维护。

“殿下”、“威仪”、“神族基石”，这些词汇从这两位煞神般的将领口中说出，分量极重，让人不禁对那位被誉为“帝国钻石”的公主，产生了更深的敬畏与好奇。

拓科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人反对，他面色不变，冷静地回应道：“二位将军忠勇可嘉，但是目前进攻长安京在即，我军兵力经历阳平关和穿云关两大战役，虽然经过补充，但此刻远不是全盛之姿。暴风、湮灭两大军团是陛下特地从国内抽调，用来对付帝**队。要是此时调离你们两大主力，长安京的战事势必拖延。帝国获得喘息之机，加固城防，征调援军，到时候我军再想攻克，代价将远超现在。两位将军，这是拆东墙补西墙，非智者所为。”

“我军可以速战速决！”拔都争辩道。

“战机稍纵即逝，怎么能事事尽如人意？”拓科拖摇头，“炎思衡不是等闲之辈，皮洛士将军的十万大军都不能速胜，二位将军虽然勇武，又能保证多少天内能解决战事？万一迁延日久，长安京战局发生变化，谁来负责？”

“你！”拔都怒目圆睁，者勒蔑也握紧了刀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够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并不高昂，却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

托里斯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从主座上站起，高大的身影仿佛遮蔽了厅内所有的光线。

他紫色的眼眸先是在拔都和者勒蔑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拓科拖，最终扫视全场。

“拓科拖的计策，老成谋国，深合朕意。”

一锤定音！

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认同了拓科拖的分析与建议！

托里斯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之前所有的权衡与犹疑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帝国主宰的绝对意志。

“加斯庭的乱况，确实已经危及我神族征服大陆的霸业。炎思衡，必须尽快铲除！朕，不能容忍征服大业，毁于一个人类之手！”

他声音陡然提升：

“传朕命令！”

“第一：即刻以最高规格，传令本土！命卡琳娜，统帅凯旋集团军主力，兵出铁木拉罕要塞，目标伊特鲁，剿灭炎思衡及其党羽，光复加斯庭失地！”

“第二：通知汉尼拔、皮洛士，坚守待援，密切配合卡琳娜的行动，务求形成合围，一举歼敌！”

“第三：长安京方向，暂缓全面总攻。各军团按原定区域，继续休整、威慑，保持高压态势，但不得擅自发动大规模攻城！一切，灯加斯庭战局明朗后，再行定夺！”

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无比，彻底扭转了之前的战略重心！

大厅内鸦雀无声，唯有托里斯的声音在回荡。

米太亚德和雷奥尼达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发一言。

塔克文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强烈的不甘与失落。

盖乌斯依旧沉默，只是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

费边推了推眼镜，掩去眼中的算计。

普布利乌斯捻动令牌的手指停了下来。

拔都和者勒蔑还想说什么，但在托里斯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最终只能重重捶胸，低下头，将所有的愤懑与不甘咽回肚里。

拓科拖深深躬身：“陛下圣明！”

托里斯不再看众人，他转身，望向大厅窗外那片如今已经被魔族旗帜覆盖，曾经属于帝国的天空，紫色的眼眸中，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告诉卡琳娜，”他低声补充，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无形的远方宣告，“朕，要看到加斯庭的烽火，在她手中熄灭。朕，要那个叫炎思衡的人类，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魔族的钻石即将出鞘，锋芒直指初升的将星。

东西两线的命运，因这一道命令而彻底交织。

一场更加残酷的风暴，在穿云关的决策之后，轰然成型，向着加斯庭的方向，呼啸而去！

而长安京，似乎因此，赢得了一丝极其宝贵，却又充满未知的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