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权舆 第172章 纳若卡

镇北城的狂欢盛宴，仿佛一场绚丽而虚幻的梦。

美酒尚在琉璃杯中摇曳，烤兽的油脂仍在银盘上滋滋作响，魔族贵族们脸上带着征服者的矜持笑意，人族叛臣们眼中闪烁着对权势的贪婪光芒。

高踞王座的托里斯，紫色眼眸中倒映着满堂光华，那份属于奥古斯都的威严与慵懒，仿佛已将整个帝国的命运踏于脚下。

尤其是刚刚对梁子令那石破天惊的封赏——武定侯，甚至未来九个郡的世袭公爵许诺——更是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顶峰。

梁子令本人更是满面红光，激动得身躯微颤，仿佛已看到自己加冕称公，统治万里疆土的无限风光。他穿梭于魔族贵族之间，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那份志得意满，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中溢散出来。

但是，战争的齿轮，从不因一场盛宴而停止转动。

就在喧嚣渐歇，宿醉未醒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匹来自穿云关前线的快马，像是撕裂夜幕的幽灵，带着一身血腥气，撞入了魔族的大营。

马蹄声急促，敲碎了黎明前的死寂。

传令兵几乎是滚下马鞍，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依旧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扑倒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声音因恐惧和疲惫而扭曲变形：

“陛……陛下！急报！穿云关……穿云关前线……神族大军……神族大军攻势受挫，损失……损失惨重！”

刹那间，满堂死寂。

方才还萦绕着的靡靡之音和谈笑风生，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掐断。只剩下炭火盆中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某些酒杯失手跌落以至于摔得粉碎的刺耳脆响。

托里斯脸上那抹慵懒的笑意瞬间冻结，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

他缓缓从王座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跳跃的灯火下拉出令人窒息的长长阴影。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中，原本的惬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毁灭星辰的风暴。

“说清楚。”他的声音并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众人心头。

传令兵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汇报着前线惨状：盖乌斯统帅的百万大军，在穿云关下遭遇了帝国守军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司马错、薛岳、田穰苴等人指挥镇定，帝国士兵爆发出决死的勇气，凭借关隘地利和改良后的守城器械，硬生生顶住了魔族一波强似一波的疯狂进攻。那些匆忙赶制出的重型抛石机并未能一举摧垮关墙，反而在守军精准的反击下损失近半。魔族军队在关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攻势已被迫停止，士气遭受重创……

“废物！”

托里斯猛地一声咆哮，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众人阵阵发抖！

他手臂一挥，身旁那张坚固无比的桌案，竟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瞬间震得四分五裂！上面的金杯玉盏、珍馐美馔哗啦啦散落一地，汁水横流，一片狼藉。

强大的威压如同海啸，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厅内所有魔族，无论身份高低，尽皆面色发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甚至有些实力稍弱的，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伏下去。那些人类叛徒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抖如筛糠。

塔克文亲王眉头紧锁，拳头暗自握紧，眼中闪过一丝对前线将领无能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目光在暴怒的父亲和沉默的拓科拖之间逡巡。

安库斯亲王则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向拓科拖的方向靠拢了一步，寻求着支撑。

梁子令脸上的红光和得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惧交加的惨白。

他刚刚还在云端飘荡，瞬间就被这噩耗狠狠拽回了地面，甚至跌入了冰窟。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托里斯的脸色，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保全自身，甚至更进一步？

“盖乌斯！还有他麾下那群蠢材！百万大军，竟拿不下一个司马错！拿不下一座小小的穿云关！”托里斯的声音蕴含着毁灭一切的杀意，“传朕旨意！盖乌斯指挥不力，贻误战机，致使神族勇士枉送性命，罪无可赦！立刻押解回玛尔多斯，连同他麾下所有军团级以上将领，全部处决！”

“处决”二字一出，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十度！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虽然还未见血，但所有人都仿佛已经看到了盖乌斯等一众前线大将人头落地的场景。

阵前斩将，还是如此高级别的将领，这在整个魔族战争史上也极为罕见！可见托里斯此刻的怒火已炽盛到何种程度！

“陛下！不可！”

一个冷静而清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肃杀。

总执政官拓科拖越众而出，躬身行礼。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惯有的从容，仿佛这滔天巨浪也无法动摇他内心的磐石。

“拓科拖？”托里斯冰冷的目光扫向他，“你要为他们求情？”

“陛下息怒。”拓科拖不卑不亢，声音平稳如常，“盖乌斯将军等人作战不利，确是该罚。但此刻阵前斩将，绝不是明智之举，甚至是亲者痛仇者快！”

他微微抬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托里斯身上，条理清晰地陈述理由，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关键之处：

“第一，正如陛下所言，穿云关战事不利，士气已经受挫。但这个时候再追究前线将领的责任，甚至将最高统帅及一众高级将领悉数处决，军中必然震动，恐慌蔓延，指挥体系濒临崩溃。到时，不要说继续进攻，能否稳住现有防线，防止帝**队趁势反扑，都成问题。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做法。”

“第二，盖乌斯等人虽然战败，但他们对当前帝**队的战力、布防特点已有深入了解。临阵换将，新任指挥官需要时间熟悉情况，而司马错绝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帝国防线经营数百年，绝非仅靠蛮力可破，需要的是耐心与策略。留下他们，戴罪立功，远比换上一批不熟悉情况的新将要稳妥。”

“第三，”拓科拖的声音略微压低，却更显分量，“四大公国及附庸部落都在看着。盖乌斯出身我坤斯特公国，他麾下将领更是分属各方势力。如果因一战之失便用这等雷霆手段，难免会让其他公国心生兔死狐悲之感，不利于神族内部的团结与稳定。如今大战在即，内部稳定，重于泰山。”

他顿了顿，最后总结道：“陛下，穿云关的战败，在于帝国关隘的坚固，在于司马错用兵的老辣，也在于我军对攻坚重器准备的不足。将全部罪责归于前线将领，恐怕有失公允，更非解决之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攻克此类坚城的方法，而非自断臂膀。”

拓科拖一番话，有理有据，既考虑了军事，又权衡了政治，更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厅内不少魔族将领，尤其是那些非坤斯特嫡系的将领，闻言都暗自松了口气，看向拓科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激。

托里斯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眼中暴戾的杀意微微收敛。

他并非不明事理的昏君，拓科拖的话，让他从极致的愤怒中稍稍冷静下来。他深知，拓科拖的判断往往直指核心。

就在气氛稍缓，托里斯怒火渐息，权衡利弊之际，一个声音带着几分谄媚，几分自信，突兀地响起：

“陛下！总执政官大人所言极是！盖乌斯将军等人确非全然无能之辈，这穿云关乃至整个帝国直隶郡的防御体系，本就非同小可啊！”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者正是刚刚受封武定侯的梁子令。他此刻已调整好心态，脸上带着一种“知根知底”的诚恳，快步上前，躬身说道。

托里斯目光转向他，带着一丝审视：“哦？武定侯有何见解？”

梁子令精神一振，他知道，这是自己进一步展现价值，巩固地位的绝佳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详细剖析，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对昔日帝国防务的“赞叹”：

“陛下明鉴！微臣在帝**中效力数十年，对整个帝国的防务了如指掌！帝国直隶行省，它的地形事天造地设的堡垒！它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巨大盆地，长安京便坐落于这盆地中央的核心平原。”

他一边说，一边仿佛在空气中勾勒地图：“盆地四周，共有五大关隘，如五根擎天巨柱，死死扼守着进出盆地的所有咽喉要道！东方，有武阳关，锁钥东方通往京畿之路；东北，有固阳关，当年……咳咳，这是抵御北方的门户；西北方，便是这穿云关，屏障北郡方向的威胁；东南有恒原关，监控东南诸郡；西南，则有山岭关，扼守西南群山之险。”

“这五大关隘，”梁子令的声音拔高，“早在数千年前的盛世王朝时期，便已经营得固若金汤！帝国立国百年，更是倾尽国力，不断加固完善！每一座关隘，都依托最险要的山势，城墙高厚，防御设施更是一应俱全，粮草军械储备充足！可以说，这五大关隘，本身就是五座永不陷落的战争堡垒！它们互为犄角，相互支援，共同构成了拱卫长安京最坚固的一道防线！”

他看向托里斯，语气变得无比凝重：“陛下，神族勇士虽然勇悍无双，但面对如此层层设防经营数百年的防御体系，仅凭血肉之躯和现有的攻城器械，想要快速攻克，无异于痴人说梦！盖乌斯将军在穿云关下的挫折，实属正常，甚至可说是必然！非战之罪！”

这番话，狠狠敲打在每一位魔族高层的心上。他们之前虽然知道帝国关隘难打，却从未如此系统地从内部人口中了解到这防御体系的可怕之处。

五大关隘，环环相扣，这已不仅仅是一座城的问题，而是一个完整的防御系统！

托里斯的脸色更加阴沉，但眼中的怒火已被深沉的忌惮和思索所取代。

梁子令察言观色，知道火候已到，立刻抛出了他思虑已久的方案，语气变得激昂而充满诱惑力：

“陛下！诸位大人！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神族兵锋正盛，席卷大陆大半，后方又有伊特鲁、加洛林等地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更有各占领区的技术协助，还有无数人族……奴隶可供驱使！这是天赐良机！”

他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说出了那个疯狂的计划：“微臣建议，我们不应再计较一城一池的短暂得失，而应着眼于整个战局！集中我们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工匠、材料、奴隶——打造一件前所未有专门为了攻克最坚固城防而生的终极兵器！一件足以让所有关隘在其面前瑟瑟发抖的攻城锤！”

“我们要造的，不是普通的攻城锤！”梁子令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我们要造的，是史上最强大、最恐怖、足以载入史册的毁灭巨兽！”

他详细描述着脑海中的构想，语速飞快，仿佛那恐怖的巨兽已在他眼前成型：

“攻城锤的主体，应当铸造成咆哮狼首的形态，象征神族狼骑兵的无上威严与毁灭意志！狼首狰狞，獠牙毕露！为了极致增强破城威力，狼口部位可以进行特殊镂空处理，内里填充最易燃、燃烧最猛烈的黑油、硫磺、硝石等混合物！一旦撞击城门或城墙，不仅依靠其无匹的重量和动能进行物理摧毁，更将引燃内部可燃物，瞬间爆发出焚城烈焰，将钢铁熔化，将顽石烧裂！”

“微臣估算，”梁子令报出了一连串令人瞠目结舌的数据，“这锤全长，至少需四十米！高度，需达二十五米！仅仅是那作为撞击点的实心金属锤头，重量便不能低于二十吨！这将是移动的山峦，是行走的灾难！任何人类的城墙，在这攻城锤的持续撞击与烈焰焚烧下，都必将化为齑粉！”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只有梁子令激昂的声音在回荡，以及众人因震惊而粗重的呼吸声。

四十米长！二十五米高！二十吨的锤头！还要填充可燃物，兼具物理与火焰双重打击！

这已经不是攻城器械的概念，这根本就是试图将神话中的战争巨兽具现化！是穷尽一个时代的物力与人力才能完成的疯狂造物！

托里斯瞳孔微缩，紫色的眼眸中首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他仿佛看到了那尊地狱巨兽，咆哮着冲向人类引以为傲的关隘，将数百年的经营、无数的坚守，在轰鸣与烈焰中彻底埋葬的场景！

这画面，充满了极致的力量感与毁灭美，深深契合了他内心征服与破坏的**！

“好！”托里斯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霸道的弧度，“就按照武定侯的方法去做，朕在此就先赐名‘纳若卡’！”

而纳若卡在魔族语中的意思即为地狱。

托里斯再次看向拓科拖，目光灼灼：“拓科拖！”

“臣在。”拓科拖躬身应道，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精光。

他明白，梁子令的计划虽然看似疯狂，却直指目前战局僵持的核心痛点，而且巧妙地利用了魔族现有的资源优势。更重要的是，此议由梁子令提出，无论成败，主要的功过都会系于这个人类降将身上，于他拓科拖而言，进退自如。

“打造‘纳若卡’之事，朕就全权交予你负责！神族境内所有占领区的资源、工匠、技术支持，甚至所有俘虏、奴隶，都由你统一调配！朕给你最大的权限，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将这攻城锤给朕造出来！”

“臣，领旨！”拓科拖沉声应下，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如何调动资源，平衡各方利益，将这个计划付诸实践。

托里斯的目光再次转向梁子令，欣赏之意更浓。这个人类降将，不仅带来了关键的破关之计，更献上了如此宏大的破城利器构想，这价值，远超一个普通的将领。

“武定侯，”托里斯的声音缓和了许多，“你深谙帝国防务，又献此良策，功不可没。朕现在任命你为神族进攻帝国的先锋军团副总指挥，即刻前往穿云关前线赴任！协助盖乌斯稳定战线，并实地考察关隘情况，为‘纳若卡’的未来使用，提供最详尽的参考！”

副总指挥！

这个任命，如同又一记惊雷，在尚未从“纳若卡”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众人耳边炸响！

这意味着，梁子令这个投诚不过数月的人类，竟然一跃成为了魔族百万大军中地位仅次于盖乌斯的实权人物！其权势提升的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梁子令心中狂喜，几乎要再次跪地谢恩，但他强行忍住，只是深深躬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臣梁子令，谢陛下信任！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定不负陛下所托，为神族扫平前路一切障碍！”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手持“纳若卡”的蓝图，屹立于魔族大军之前，指挥若定，最终亲手敲开长安京大门的“荣耀”时刻！

然而，这道任命，对于远在穿云关前线，刚刚经历惨败惊魂未定，又得知自己险些被处决的盖乌斯及其麾下将领而言，无疑是又一记沉重又带着羞辱意味的闷棍。

当这道命令由托里斯的亲信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穿云关外魔族大营时，中军大帐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愤怒与不甘。

“什么？！梁子令？那个卑贱的叛徒？！副总指挥？！”一名出身戴斯公国的军团长大吼着，一拳砸在案几上，木屑纷飞，“陛下……陛下怎能如此信任一个人类！还是如此无耻的叛徒！”

“他懂什么打仗！不过是靠着溜须拍马，献些奇技淫巧！”另一名将领脸色铁青，咬牙切齿，“让我等听命于他？简直是奇耻大辱！”

盖乌斯坐在主位上，原本古板严肃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紧攥着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作为老牌的魔族贵族，他内心的高傲远超旁人。被一个人类，而且还是他素来看不起的叛徒骑在头上，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副手，这种感觉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百倍。

但他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托里斯的命令不容置疑。

拓科拖的劝谏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却也带来了这更令人难以忍受的羞辱。阵前失利，让他们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底气。

“够了！”盖乌斯低吼一声，声音沙哑而疲惫，压制住帐内的骚动，“陛下旨意已下，毋庸再议！”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帐边，望着远处那座在晨曦微光中依旧巍然耸立，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们的穿云关，眼中充满了屈辱、愤懑，以及一丝深深的无奈。

“传令下去……收缩防线，加固营垒，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主动出击。”他几乎是咬着牙下达了这道等同于默认失败的命令，“等待……等待梁副总指挥的到来，以及那所谓的‘纳若卡’！”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带着嘲讽的意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压下满腔的怒火与不甘，颓然领命。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穿云关下的战局，将进入一个更加复杂和屈辱的阶段。

一个人类的叛徒，即将手持奥古斯都的权杖，踏着他们失败的肩膀，走上这血腥的前台。

而一座名为“地狱”的攻城巨锤，也将在魔族的全力运作下，开始它那注定将震动整个大陆的铸造过程。

风暴，在短暂的停滞後，正以另一种更加诡异、更加酷烈的方式，重新酝酿。人类的命运，似乎又被推到了更加危险的悬崖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