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权舆 第164章 宴会与诡计

魔族大营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中军大帐内，炭盆中幽蓝火焰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俊美、或威严、或狰狞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香料、皮革与战争前硝烟的特殊味道，压抑得令人窒息。

托里斯高踞于王座之上，紫色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视着帐下肃立的魔族重将。战略调整的旨意已然下达，战争的巨轮再次发出沉闷的轰鸣，即将碾过更多血肉之躯。

但是，在这全面进攻的前夜，一场特殊的会见，为这肃杀的氛围增添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帐门被无声地掀开，一名身披帝国制式将军铠甲，却外罩一件象征魔族仆从军身份的暗红色披风的人类将领，低着头，步履沉稳地走入。

他的身影出现在这魔族核心权力中枢，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好奇、审视、鄙夷、冷漠……种种情绪交织成无形的网，笼罩在他身上。

他，正是叛投魔族的原帝国镇魔关总督，如今的“归顺者”——梁子令。

托里斯的目光落在梁子令身上，那目光中并无寻常魔族看待人类俘虏或仆从时的轻蔑，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珍贵工具般的冷静与衡量。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宽阔的帐内：“梁将军，一路辛苦。你能弃暗投明，助我神族完成伟业，朕心甚慰。”

梁子令单膝跪地，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保持着一军主将的沉稳：“罪将梁子令，叩见神族奥古斯都陛下。能得陛下接纳，为神族伟业效犬马之劳，是罪将的荣幸。”他刻意强调了“罪将”二字，姿态做得十足。

托里斯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

“人族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梁将军就是这样的俊杰。我神族重返大陆，并非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建立新的秩序。在这个过程中，像梁将军这样明智之士的加入，至关重要。”他话语一顿，目光扫过身旁静立的总执政官拓科拖，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拓科拖适时上前半步，语气平和地接话：“陛下所言极是。千年征战，我神族虽强，却也深知人族的韧性。一味强攻，事倍功半。只有分化瓦解，以人族制衡人族，才能事半功倍。盎格鲁的理查、伊特鲁的埃马努莱、加洛林的路易、皮亚斯特的斯瓦夫，以及梁将军你，都是我神族称霸大陆的关键。正是有了你们的助力，神族大军才能如此迅速地再次踏足这片富饶之地。”

这番话，既是说给梁子令听，也是说给帐内那些对重用人类心存疑虑的魔族将领听。

而托里斯和拓科拖的战略意图在此时也是昭然若揭：他们要打造的，不是一个全靠魔族，全靠尸骨堆砌起来的征服帝国，而是一个以魔族为尊，吸纳人族败类、利用人族矛盾进行统治的“新秩序”。梁子令，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

为了彰显对这枚棋子的重视，即便是在战事紧迫的关头，托里斯仍亲自下令，当晚在营中举行一场规模浩大的宴会，专门为梁子令补行封赏仪式。

是夜，魔族大营中心区域灯火通明，与周围备战区域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

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烤炙着整只的不知名兽类，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声响，香气混合着酒气弥漫开来。

魔族贵族将领们穿着华丽的礼服，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血腥大战，而是一场盛大的狩猎。

梁子令被安排在仅次于托里斯王座下首的位置，备受瞩目。

在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托里斯亲自宣布，册封梁子令为神圣暗影帝国“武定伯”，执掌由其旧部改编扩充的“闪电军团”，至于封地，则待攻灭帝国后再行赏赐。

“梁将军，望你谨记今天的荣耀，为我神族伟业再立新功！”托里斯举起镶嵌着硕大黑宝石的金杯，声音传遍全场。

梁子令慌忙起身，双手接过内侍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因激动和酒意泛起红光，大声道：“臣梁子令，谢陛下隆恩！必效死力，万死不辞！”

这场面，这场宴会，这看似尊崇的封赏，像一剂强烈的迷药，让梁子令心中因背叛而产生的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安与愧疚，彻底被权力和虚荣的快感所淹没。

他望着周围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魔族贵族，此刻似乎也对自己露出了或许是伪装出来的善意笑容，一种“一步登天”的错觉油然而生。他心中大为畅快，只觉得当初的决定再正确不过。

但是，盛宴的狂欢之下，冰冷的现实从未改变。

战端，随着托里斯战略调整的完成，以远超从前的烈度，骤然重开！

大陆各处战线，烽烟再起。但如果要论战况的惨烈程度，攻势的疯狂程度，首推帝国北郡的咽喉要地阳平关。

为了拿下这座关乎帝国生死存亡的雄关，魔族几乎下了血本。除了必须护卫托里斯安全的“暗影宿卫军”没有出动，魔族大半精锐军团——包括新调来的凯旋集团军下属的“暴风”、“湮灭”两大劲旅，以及“萨麦尔”、“阿斯莫德”、“地行龙”、“疾风”等老牌主力，外加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翼龙军团”和斯洛特公国的混合军团，浩浩荡荡云集关下。

再加上梁子令这支熟悉帝国内情的“闪电军团”，总兵力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大军统帅，则由托里斯信任的老牌贵族大将盖乌斯担任。

关隘上下，战云密布，杀气冲霄。

然而，攻势展开后，战况却并未如魔族预想般顺利。

梁子令是个极度崇尚进攻的将领，风格锐利，讲究先声夺人。

在宴会结束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上，他就极力主张不顾伤亡，发动持续不断的猛攻，企图一鼓作气压垮阳平关守军。

“陛下有令，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破关！司马错此人用兵沉稳，最擅长防守。我们之前已经因为战略问题，给足了他时间从容布置，加固城防，阳平关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坚不可摧！因此，我军必须趁着新军刚到，士气正旺的时候，以雷霆万钧之势，不惜代价，撕开缺口！”

端坐主位的盖乌斯，是一位面容古板的老派魔族贵族。

他抚摸着座椅扶手上冰冷的兽头雕刻，缓缓摇头：“梁将军求战心切，可以理解。但阳平关城高池厚，帝国守军也并非寻常弱旅。强攻除了徒增我神族士兵的伤亡，意义何在？更何况，后方西北特辖区情况不明，炎思衡那支叛军还没有剿灭，后勤线并非万无一失。贸然强攻，如果久攻不下，军队疲敝、士气低落，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他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以爱惜士兵为借口，但眼底深处对梁子令这“异族降将”的提防与不屑，却难以完全掩饰。作为根深蒂固的“神族至上论”拥护者，他内心深处对启用人族将领始终抱有疑虑。

梁子令又何尝不知这些魔族高层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恳切：“盖乌斯大人！正因为后方不稳，陛下才严令速战！时间不在我们这边！司马错确实擅守，但他也并非无懈可击！我了解他，就像他了解我一样！只要我们得攻势足够猛烈，持续施压，必定能找到他的破绽！如果一味拖延，等帝国缓过气来，各地的援军和物资抵达，再想破关，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如果大人担心伤亡，我麾下‘闪电军团’愿为前锋，率先攻城！只求大人给予全力支持！”

这番表态，将了盖乌斯一军。

托里斯限期破关的命令是实实在在的，梁子令又主动请缨充当炮灰，他如果再推脱不攻，难免落人口实。

盖乌斯沉吟片刻，终于松口：“既然梁将军有如此决心，也罢。便依照你的计划，全力猛攻。但有一点，‘闪电军团’必须冲锋在前，如果敢畏缩不前，军法无情！”他最终同意的背后，既有迫于命令和形势的压力，也未尝没有借帝国守军之手消耗梁子令这支“异己”力量的阴暗心思。

“末将领命！”梁子令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躬身应下。

战前，梁子令在他那支成分复杂、士气并不高昂的“闪电军团”前，进行了一场极具煽动性的演讲。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着台下那些眼神迷茫、惶恐，甚至带着几分麻木的旧部和新补充的兵员，声音充满了悲愤与诱惑：

“弟兄们！我知道，很多人心里还在想着帝国，想着过去！觉得我们背上了一个‘叛徒’的骂名！”

他挥舞着手臂，声音拔高，“但是你们想想！帝国给了我们什么？是固化的阶层，让我们永无出头之日！是贪婪的蛀虫，吸食着我们的血汗！是无休止的征战，却让那些权贵子弟坐享其成！方先觉大元帅战死后，可接替他位置的是谁？是那个论资历、论战功都不如我的司马错！凭什么？就因为他更会讨好蒋毅那个昏君！”

他成功地激起了部分官兵对帝国不公的怨恨，接着话锋一转，将魔族描绘成拯救者：“神族到来，是为了打破这腐朽的旧秩序！是来解放我们的！看看盎格鲁、看看加洛林，那些投靠神族的同胞，如今哪个不是手握权柄，安享富贵？神族奥古斯都陛下，亲自册封我为武定伯，信任有加！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神族看重的是能力，是功劳，而不是出身和谄媚！”

他许下重诺：“今天，我们站在阳平关下，不是为了背叛，而是为了开创一个新的未来！打破这该死的旧世界！跟着我，攻破此关！我梁子令在此立誓，凡有功将士，裂土封侯，指日可待！你们，都将成为新朝的功臣，光宗耀祖！”

一番巧舌如簧的蛊惑，配合着对财富权力的许诺，如同一剂强心针，暂时麻痹了部分士兵的良知和对未来的恐惧。军队的士气被强行提振起来，弥漫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热。

阳平关攻防战，随即以空前的惨烈程度展开。

魔族依仗其庞大的资源，采取了近乎野蛮的“量胜”战术。

数不清的箭塔、攻城塔被推到阳平关前，抛石机、投石车日夜不停地向关墙倾泻着巨石和火油弹，试图用纯粹的物理力量将关墙砸碎、烧毁。

天空中，魔翼龙军团呼啸盘旋，试图从空中突破，散播恐惧和死亡。

但是，帝国守军在主帅司马错的指挥下，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纪律。

司马错用兵，如其为人，沉稳如山，滴水不漏。他早就料到魔族会采取猛攻战术，对关防进行了极其周密的加固和布置。

面对魔族铺天盖地的远程打击，守军依托坚固的工事和巧妙的疏散躲避，最大程度减少了伤亡。对于抵近的攻城器械，则用精准的弩炮和点燃的火油罐进行反击。

更让魔族措手不及的是，司马错针对魔族的空中优势，早已未雨绸缪。

他集中了帝国最优秀的工匠，对守城器械进行了针对性改进。特别是对弓箭、弩箭的箭头、尾羽和弓弦进行了优化，极大提升了射程和稳定性。而最新研制成功的“连射床弩”和“弩箭筒”，更是将床弩和强弩的射速提升到了每分钟五十发的恐怖程度，有效射程可达千米！

当魔翼龙军团像往常一样试图俯冲攻击时，迎接它们的是从关墙上突然爆发的、密集如蝗的钢铁风暴！特制的破甲弩箭轻易撕裂了魔翼龙相对脆弱的腹部鳞甲，无数庞大的飞行巨兽哀嚎着从空中坠落，砸在魔族自己的进攻队列中，造成二次伤亡。魔翼龙军团遭遇了成军以来最惨重的损失，一时间竟不敢再轻易靠近关墙。

一时间，双方彼此都奈何不得，原本想要速胜的攻城战变成了残酷的消耗战。

关墙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其中大半是梁子令“闪电军团”的士兵。他们顶着守军密集的箭矢滚石，一次次徒劳地冲击着看似永不可摧的关墙，伤亡极其惨重。

梁子令对此似乎视若无睹，依旧严令部下持续猛攻，甚至亲自督战，处决了几个稍有退缩的军官。他的疯狂，连魔族将领们都感到有些心惊。

帝国大元帅司马错、老将薛岳，以及年轻的田穰苴，站在城楼之上，凝视着下方如同地狱般的战场。

薛岳眉头紧锁：“大元帅，梁子令……进攻得太疯狂了，简直不计代价。这不像他平时的风格，虽然他一向好攻，但并非无脑之辈。”

田穰苴也接口道：“是啊，大元帅。魔翼龙的进攻受挫，但他居然依旧强攻不退，似乎在刻意用进攻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司马错目光深邃，如同古井无波。

他太了解梁子令了，就像梁子令了解他一样。

这对曾经的帝国中央军内的双璧，一个是最坚硬的盾，一个是最锋利的矛，彼此较量、合作了十几年，对对方的思维习惯、用兵特点了如指掌。

“梁子令……绝非莽夫。”司马错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此不计伤亡的猛攻，背后肯定有所图谋。传令各部，加强戒备，特别是关后通往北郡的各条小路、山隘，加派斥候，昼夜巡视，不得有丝毫懈怠！我总觉得，这持续不断的猛攻之下，隐藏着真正的杀招。”

他的直觉没有错。

就在阳平关正面战场杀声震天，吸引了帝国守军绝大部分注意力之时，一支两万人的精锐部队，在梁子令心腹大将麹义的率领下，正悄无声息地离开魔族大营，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向着百里之外的艾麦尔山脉急行军。

梁子令在昔日驻防柱州期间，曾以勘察地形为名，几乎走遍了帝国柱州和北郡地区的山山水水。

他无意中发现，在距离阳平关百里之外的蓝山支脉，存在一条极其隐秘，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古老豁口。

那里地势险峻异常，猿猴难渡，所以被他命名为“猿道”。穿越这条死亡通道后，便可以绕过阳平关天险，直接进入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帝国北郡腹地！

这，才是梁子令真正的杀手锏。

正面所有的疯狂进攻，所有的巨大牺牲，都只是为了掩盖这支奇兵的行踪，为了给这致命的一击创造机会。

他要用司马错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捅穿帝国最坚固的盾牌，用一场辉煌的胜利，向他的新主子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向那个剥夺了他应有地位的帝国，实施最彻底的报复。

阳平关下的血战仍在继续，而一场关乎帝国命运的巨大危机，正沿着那条险峻的“猿道”，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