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权舆 第158章 新的计划

哈缇卡，像是一颗被无意间遗落在无垠黄沙中的脆弱翡翠，渺小，却孕育着绝望中的一丝生机。

炎思衡率领的万余精锐，暂时蛰伏在这片绿洲。

哈缇卡绿洲的边缘，临时挖掘的工事和利用地形构筑的简易营寨环伺四周，哨塔上的士兵目光锐利，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寸可能带来威胁的沙丘。尽管此地隐蔽，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比沙漠正午的烈日还要灼人。

炎思衡立于一片沙枣树的阴影下，玄色轻甲上蒙着一层细沙。他极目远眺，绿洲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昏黄，热浪扭曲着地平线，仿佛蛰伏着无数看不见的凶兽。

“地方找到了，但脚跟，还远远没有站稳。”他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旁的庞令明诉说。

庞令明闻言重重点头，脸上被风沙刻出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大人所言极是。哈缇卡的水源和物产，供养我们这一万多人马，已经是极限。骆驼刺和沙枣数量有限，猎物更是稀少。军中的存粮，省吃俭用，最多也只能支撑半月。”

这无疑是悬在头顶的第一把利刃。资源！没有稳固的后勤，再强悍的军队也只是无根之萍，迟早会被这片死亡之海吞噬。

“更重要的是，”炎思衡转过身，“田单将军那边，至今音讯全无。我们像是闯进了一间黑屋，知道屋里可能有个朋友，但也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无法联系上可能仍在抵抗的帝国边防军团长田单，是他们面临的第二个，也是更关键的困境。

孤军深入敌后，如果不能与可能的友军取得联系，形成呼应，他们这支奇兵的作用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沦为魔族围猎的孤军。

安顿下来后的第一时间，炎思衡就已经派出了十余支由庞令明麾下的斥候组成的精干小队，立即秘密赶往西北特辖区的各个方向。

他们的任务艰巨而危险：绘制详细地图、摸清魔族兵力部署、探查交通要道、最重要的是，寻找任何关于田单及其麾下军队的蛛丝马迹。

等待回报的时间，煎熬而漫长。

为了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也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即将面对的可怕敌人，炎思衡让庞令明尽可能详细地介绍魔族——这个人类数百年的梦魇——的社会与军事结构。

篝火旁，夜色笼罩了绿洲，只有跳动的火焰驱散着沙漠的寒意和黑暗。

庞令明拿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勾勒起来：

“大人，对于魔族，他们一向自称‘神圣暗影帝国’，但说是个完整的国家，不如说更像一个由实力强弱说话的野蛮邦联。”他先在沙地上划出四个大圈，“核心是四大公国：坤斯特、戴斯、斯洛特、法灭。大大小小附庸它们的部落足足有两百多个，但说话管用的，永远是这四个。”

“坤斯特，”庞令明的树枝重重一点，“实力最强，霸占着魔族最肥沃的西加斯庭平原（注：位于魔族本土），拥有整个魔族最强大的战士和令人闻风丧胆的狼骑兵。魔族的皇位——他们叫‘奥古斯都’，魔族语意为至高无上——已经被坤斯特家族把持了三百年。”

“戴斯公国，是地行龙骑兵的产地，那些怪物冲锋起来，地动山摇。”

“斯洛特公国，掌握着魔翼龙，这是我们头顶的噩梦，正因为有了魔翼龙，制空权才牢牢把控在魔族手里。”

“法灭公国，魔族最好的工匠和军工作坊都在那里，是他们的兵甲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魔族的官，九成九都是这些公国的贵族老爷们当着，屁大点职务都要讲出身。但唯独一个职位例外——总执政官。”

庞令明看向炎思衡：“这个位置，理论上‘唯才是举’，负责帮奥古斯都打理内政。现在的总执政官拓科拖，就是那条策划了镇魔关和圣马丁要塞陷落的毒蛇！当然，他本身也出身豪门，他的父亲巴延就是魔族的上一任总执政官。”他的语气充满了忌惮。

“魔族的军队中设有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通常由现役的顶级大将担任。值得一提的是，”庞令明声音更沉，“从五代奥古斯都开始，魔族开始进行大刀阔斧改革。从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来看，从第五代奥古斯都开始，魔族便在国内疯狂鼓励生育，制造资源紧张，然后大肆宣扬‘肥沃土地被人类霸占’，煽动民意支持扩张。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军队里打破了严重的阶级壁垒，提拔有能力的军官，推行职业化改革……现在的魔族军队，比几百年前更可怕、更高效！”

“而且，”他话锋一转，“拓科拖上台后，对改革进一步加深。他们不再一味歧视人类，反而开始搞分化拉拢，甚至鼓励人类向魔族控制区移民。软的硬的，一起上了。再加上他们恐怖的战斗力，和那些可怕的兵种，我们应付起来恐怖只会比盛世王朝时期更加艰难。”

这些信息如同拼图，一块块在炎思衡脑海中构建出魔族这个庞然大物的模糊影像。

它并非一味蛮勇，有着森严的等级却又在关键处唯才是举，内部有纷争却又在扩张上高度一致，甚至懂得运用策略和阴谋。这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就在这时，派出的斥候小队陆续带回了一些零碎却至关重要的信息。

经过拼凑分析，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逐渐清晰：在魔族通往帝国阳平关前线的要冲——撒曼和布哈拉两个行省，魔族竟然驻扎了重兵！

“至少三个军团！”庞令明根据斥候描述的营寨规模、巡逻频率和旗帜判断，“而且看旗号，是坤斯特公国的嫡系！玛门军团、雷暴军团，还有坤斯特联合第一军团！”

“联合第一军团？”炎思衡捕捉到这个名称的特殊性。

“这个军团名声不如前两个显赫，说是军团，但兵力编制极其臃肿，保守估计抵得上我们三个标准军团，人数恐怕超过十五万！而且战斗力也是垫底，所有魔族军队编制中带有‘联合’、‘混合’字样的，都是四大公国附属小国拼凑起来的军队。”庞令明语气无比肯定，“也就是说，光是撒曼和布哈拉，魔族就至少囤积了二十五万大军！”

这个消息，让临时指挥部内的所有将领都倒吸一口凉气。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攫住了每个人。

但炎思衡的眼神却在最初的震惊后，却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

“二十五万重兵。”他喃喃自语，随即抬头，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这不正常！”

他大步走到一张粗糙的军事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撒曼和布哈拉的位置：“诸位！想想看！西北特辖区本就贫瘠，撒曼和布哈拉更是其中之最！这里有什么战略价值，需要魔族投入如此恐怖的兵力驻守？他们的主力正在和加斯庭、帝国鏖战，后勤线漫长无比，每一份粮草都极其宝贵！为什么要浪费在这两个穷省？”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高孝伏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出精光：“除非他们在防备什么！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不得不留下如此重兵看守，甚至吃过亏！”

“没错！”炎思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兴奋，“田单！只有这个解释！田将军肯定没有投降！他必然还掌握着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活跃在科萨、萨玛尔甚至更广阔的区域！像一根钉子，死死楔在魔族的后勤线上，让他们如鲠在喉，不得不留下重兵看护老家！他们不是不想进攻，很可能是之前主动进攻吃了亏，加上主力抽调，后勤困难，只能暂时采取守势！”

这个推断，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部分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希望和更大压力的激动。

希望在于，田单很可能还在战斗，他们并非孤军。

压力在于，他们要面对的是二十五万严阵以待的魔族精锐！

“然而，这也意味着，”炎思衡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锐利，“我们联系上田将军的难度，成倍增加。魔族的封锁线，必然严密到极致。”

如何穿过这二十五万大军构成的铜墙铁壁，与田单取得联系？

营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沙漠的风啸。

炎思衡的目光在地图上反复巡弋，最终再次定格在撒曼和布哈拉。他脑中飞速运转，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开始逐渐成型。

“你们看，”他的手指划过这两个行省，“二十五万大军的消耗可以说是天文数字！魔族本土贫瘠不说，撒曼和布哈拉也十分贫瘠，魔族为了维持这支大军的供给，从本土抽调费时费力，因此肯定会对本地居民进行最大程度的压榨！”

庞令明立刻反应过来，眼中闪过同样的光芒：“必然是无休止的征粮、征税、拉夫！甚至更残忍的事情。没错，通过斥候的反馈，光是他们看到的粮车、牲口、还有被掳掠的人口，就不下这个数！”他伸出粗糙的手掌，五指张开，用力晃了晃，“这两地的百姓，恐怕早已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仇恨的干柴已经堆满，只差一颗火星！”炎思衡缓缓说道，“如果我们能点燃这把火，让撒曼和布哈拉乱起来呢？”

他环视众人，眼神灼热：“一旦后方生乱，补给线受到威胁，为了前线的稳定，魔族高层必然会做出如下反应！要么从本就紧张的前线分兵回援，减轻帝国和加斯庭的压力！要么就必须优先扑灭这里的火！无论哪种，都是我们的机会！”

“而这片混乱，也将是我们穿过封锁线，联系田将军的最佳掩护！”

这个计划，堪称剑走偏锋，风险极大！一旦操作不当，不仅无法煽动民众，反而可能暴露自身，引来魔族重兵的围剿。

但是，时间！时间不在他们这边！罗亚行省每时每刻都在流血，帝国前线压力巨大，他们耗不起！

炎思衡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双线操作！”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令明！”

“末将在！”庞令明踏前一步。他是最合适的人选，熟悉地形，了解西北军，甚至可能认识田单麾下的将领。

“你立刻挑选最精干的亲卫，组成一队。利用你对这里的了解，想办法绕过魔族主要据点，潜入科萨和萨玛尔行省，寻找田单将军！告诉他，援军衡来了，就在哈缇卡！我们要与他共同抗击魔族！约定好信号，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是！”庞令明抱拳领命，眼神决然。

他知道这个任务的危险性，九死一生，但他毫无迟疑。

“在你离开期间，”炎思衡目光转向一旁一位一直沉默聆听的当地军官，“斛明月！”

那名叫斛明月的军官一愣，随即激动地出列：“末将在！”他是帝国西北特辖区人士，是炎思衡沿途收拢溃兵时主动来投的，对本地情况极为了解，这几天已经展现出不凡的能力和对魔族的深刻仇恨。

“我任命你为临时副将，协助我整肃军务，安抚新兵，并负责与本地民众的接触。我们要在这里，打下根基，等待时机！”

斛明月没想到会受到如此重用，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斛明月必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好！”炎思衡扶起他，随即看向所有人，“诸位，庞将军将为我们带来希望的火种，而我们，要在这里准备好干柴和狂风！一旦信号传来，或是时机成熟，就是我们这把火烧向魔族后方之时！”

“现在，行动起来！”

命令下达，哈缇卡这座小小的绿洲，仿佛一架瞬间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庞令明带着几名最信任的部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边的夜色沙漠，向着东方，向着危机四伏的科萨、萨玛尔方向潜行而去。他们的身影很快被黄沙和黑暗吞噬，前路艰险，吉凶未卜。

而炎思衡则站在沙丘上，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赌上了庞令明的性命，赌上了这一万多大军的未来，更赌上了或许存在的战机。

沙漠的夜风冰冷刺骨，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知道，最艰难的部分，才刚刚开始。魔族的二十五万大军如同沉睡的巨兽盘踞在前方，而他要做的，是唤醒它，然后，要么将它引向别处，要么就在这贫瘠之地，屠了这头巨兽！

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在冰冷的月光下，锐利得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