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权舆 第155章 战事前夜

帝国，澜沧行省首府，沧澜城港口。

咸湿的海风吹拂着猎猎作响的“炎”字战旗。

庞大的北晋舰队劈波斩浪而来，黝黑的船体历经半月航行，布满风霜与水渍痕迹，终于在9月缓缓驶入这座帝国东南重镇的怀抱。

铁甲铿锵，脚步隆隆。

一队队北晋士兵秩序井然地踏下跳板，在军官粗粝的号令声中快速整队。

他们大多面色沉静，眼神锐利，尽管甲胄并非全新，甚至带着远航的疲惫，但那股子从场场血战硬仗中淬炼出的精悍之气，却让港口那些见惯了帝国东南军团的本地守军和民众，不由得侧目屏息。

这是一支带着腥风血雨的虎狼之师，与帝国腹地承平日久、略显松懈的军队气质截然不同。

炎思衡玄甲外罩着墨色披风，立于主舰舰首，海风吹动他额前几缕黑发，露出下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他极目远眺，沧澜城依山傍海，城墙高厚，码头繁忙，确有一派富庶气象。

但是，空气却隐隐弥漫着与繁华景象格格不入的紧绷感——那是战争临近时才会有的恐慌。

“大人，顺利抵达。”张文远来到他身侧，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长途航行和即将面对未知强敌的压力，即使是他这般人物，也难以完全消弭。

“嗯。”炎思衡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正在高效卸载部队和物资的码头，“薛岳呢？帝国兵部前几天还传来消息，不是说他的东南军团主力还在这里休整，有意与我军同行？”

张儁乂缓步上前，低声道：“刚接到沧澜留守的副将通报。薛岳将军已经在四天前已奉命紧急开拔，驰援北郡的阳平关去了。”

“阳平关？”炎思衡眉头微蹙。

“是。”张儁乂颔首，语气带着分析后的冷峻，“柱州彻底沦陷，阳平关已成帝国北方的门户，更是阻断魔族兵锋深入帝国腹地的最后一道险隘。据报，魔族大军虽未大举攻关，却不断以小股精锐袭扰，摆明了就是迟滞帝国兵力调动的阳谋。帝国中枢明知如此，却也不敢赌魔族是否虚晃一枪，阳平关要是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即便南加斯庭战线的救援信一天一封，蒋毅也不得不将薛岳这支能打的生力军，先安排到北郡那个无底洞去。”

“迟滞调动，魔族也是好算计。”炎思衡冷哼一声，眼中寒光一闪。

魔族此举，不仅牵制了帝国大量精锐，使其无法全力支援真正的危局——南加斯庭方向，更无形中将他这支远道而来的援兵，推到了更孤立更险峻的位置上。

他原本还指望能与薛岳这位老对手或者说“老相识”合兵一处，彼此有个照应。如今看来，魔族的高层，远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传令下去，全军抓紧时间休整，补充淡水食粮，检查军械。”炎思衡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只在沧澜停留一天。明天拂晓，即刻开拔，目标——帝国北郡与加斯庭边境，恒峰！”

“一天？”紧随其后的高孝伏瓮声瓮气地开口，眼里满是不解，“大人，弟兄们海上漂了半个月，骨头都快散架了，这才歇一天？是不是太急了点？”

“急？”炎思衡的目光如电般射向高孝伏，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瞬间迸发，让这位悍将也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孝伏，你以为我们是来帝国游山玩水的吗？每拖延一刻，前线就不知有多少城池沦陷，多少将士血染沙场！魔族会给我们慢慢喘气的机会吗？”

他目光扫过周围所有核心将领——张文远的跃跃欲试，张儁乂的沉稳，耿弇、邓禹等新附将领的复杂神色。

“记住，我们是来打仗的，是来啃最硬的骨头的！北晋新立，家底薄弱，蒋毅和帝国那帮勋贵看着我们，魔族更在盯着我们！这一仗，打好了，我们才能真正赢得尊重和生存空间！打不好……”炎思衡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彻骨，“你我，连同身后这数万弟兄，恐怕连埋骨他乡都是一种奢望！只能变成魔族军功簿上一个冰冷的数字！”

话语如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原本因顺利抵达而略有松弛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充满了大战将至的铁血肃杀。

高孝伏脸色一肃，重重抱拳：“末将明白了！这就去督促那群崽子们，谁敢叫苦偷懒，老子先扒了他的皮！”

炎思衡不再多言，大步走下舰船。脚踏上沧澜港坚实的土地，他却感觉仿佛踩在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

帝国派来接待的官员早已等候在侧，态度恭敬，但眼神深处那难以掩饰的忧虑和打量，却逃不过炎思衡的眼睛。

寒暄之余，一份用火漆密封标注着“十万火急”的帝国战报，被郑重其事地呈到了他的面前。

“炎大人，这是陛下特意吩咐，您一到即刻呈阅的前线最新军情。”

炎思衡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战报，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就在码头临时清理出来的一间营房内，撕开了封印。

目光快速扫过纸上那密密麻麻却字字惊心的战报内容。

刹那间，营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炎思衡早已修炼得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眉峰死死拧紧，捏着战报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震惊与紧迫感，从他眼底深处猛地窜起，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

“大人？”张文远察觉到他的异常，轻声询问，心也随之下沉。

炎思衡没有回答，只是将战报拍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坚实的木桌竟被拍得裂开数道细纹！

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骇人的血红与暴戾！

“好一个魔族！好一个汉尼拔！好一个灭顶之灾！”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令人心悸的疯狂杀意，“我才晚了几天？！没想到局势竟然已经糜烂至此？！”

张文远和张儁乂对视一眼，立刻拿起战报快速浏览。

越看，两人的脸色也越是苍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战报上的消息，比他们此前通过其他渠道了解的还要恶劣！

阿尔萨斯公国，全境沦陷！大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终在首府宫殿自刎殉国，幸存的王室成员与其他贵族仓皇出逃，如今只能在邻国居鲁士的庇护下苟延残喘。魔族大军在那片土地上肆虐，留下的只有焦土与尸骸。

居鲁士公国，危在旦夕！超过一半的国土已经沦丧，魔族名将汉尼拔亲统主力大军——包括凶名赫赫的狼骑兵军团、刀枪难入的战争巨兽军团、诡异莫测的利维坦军团、贝利尔军团、巴尔军团以及最为精锐冷酷的铁血军团，如泰山压顶般兵临居鲁士首府勃兰登堡城下！

更令人绝望的是，魔族此次竟然出动了堪称战略级兵种的——魔翼龙军团！这些可怕的飞行巨兽盘旋于天际，投下死亡与火焰，彻底掌握了制空权！帝国派出由名将乐毅统帅的远征军军团，与居鲁士守军并肩血战，数次击退魔族地面部队的疯狂进攻，却对来自空中的打击束手无策，损失极其惨重！城墙破损，士气遭受重挫，勃兰登堡已是风雨飘摇，陷落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科斯蒂亚公国，同样水深火热！尽管这里并非魔族主攻方向，但进攻此地的魔族军队依旧强大无比。帝国派遣大陆军团副军团长吴起亲率一半兵力紧急驰援，然而无论是科斯蒂亚军队还是帝国大陆军团，都严重缺乏与魔族作战的经验！他们仍在用对付人类军队的传统战术去对抗那些力量、速度和战斗方式都截然不同的恐怖敌人！

结果就是——惨败！接连的惨败！短短半个月内，科斯蒂亚三分之二的领土易主，军队伤亡惨重，吴起虽然凭借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勉强稳住阵脚，且战且退，但也只能依托残余的几处险隘苦苦支撑，形势岌岌可危！沦陷区人间地狱，幸存者十不存一！

“………我们之前，还是太乐观了。”张儁乂放下战报，声音干涩，一向沉稳的他，此刻脸上也难免浮现出一丝无力感，“魔族的战争潜力、军队构成、战术手段，完全超乎了我们的预料。尤其是制空权这在以往的人类战争中，是几乎无法想象的优势。”

张文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居鲁士方面，乐毅等人毕竟曾驻守圣马丁要塞，对魔族还有一定的了解，还能勉力支撑。科斯蒂亚完全是在用鲜血和生命换取适应的时间！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就在这时，一名帝国侍从官恭敬地捧着一封密信小跑进来：“炎大人，陛下八百里加急，亲笔手书！”

炎思衡一把夺过。

信纸是御用的绢帛，上面字迹略显潦草，甚至能看到几处力道失控留下的墨点，显见书写者内心的焦灼与不稳。

“思衡亲启：前线噩耗频传，局势危殆，远超预估。汉尼拔主力猛攻勃兰登堡，乐毅虽勇，但魔翼龙凶顽，制空权尽失，守城极度艰难，恐难久持。科斯蒂亚方向尤为堪忧，吴起苦战连连，损兵折将，盼卿如久旱望甘霖！恳请卿速率麾下虎贲，火速驰援科斯蒂亚，稳定战线！此非为一国一城，实关乎人族气运！万望勿辞！另，卿所言后续援兵，何时可至？帝国需早做筹划。盼复！蒋毅，手书。”

字里行间，充满了帝国罕见的急迫、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那个在固阳关下杀死他父亲，击败了刘昂和刘武，与他有国仇家恨的蒋毅，此刻却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他这个“曾经的敌人”身上。

命运的奇诡，莫过于此。

炎思衡捏着这份沉甸甸甚至有些烫手的亲笔信，久久沉默。

营房内落针可闻，只有窗外传来的军队调动声和隐约海潮声。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能感受到那份千钧重压——来自蒋毅的期望，来自前线将士的绝望，来自北晋未来的命运，更来自无数在魔族铁蹄下哀嚎的生灵。

良久，他抬起头，眼中所有犹豫、挣扎、愤怒尽数化为钢铁般的决绝！

“取纸笔来！”

他厉声喝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亲卫立刻奉上笔墨绢帛。

炎思衡提笔，略一思忖，便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一如他此刻的决心：

“蒋毅陛下亲鉴：手书已收到，前线之危，思衡感同身受。北晋之兵，虽为新立，亦是人族一员，抗击魔族，义不容辞！我等即日整军，奔赴前线，必竭尽全力，稳住战线，阻敌兵锋！但，北晋初立，底蕴浅薄，仓促之间，七万先锋已是极限。后续援兵，已在紧急动员编练之中，仍需时日，非一蹴而就。具体兵员、器械、粮草数目，待我等抵达恒峰，实地勘察战局后，再行具报。望帝国诸位体谅我等艰难，勿以兵少而见疑。此战，北晋上下，必与帝国同心，共御外侮！炎思衡，亲笔。”

写罢，他掷笔于案，取出自己的印信，重重盖上！

“请八百里加急，立刻发往帝都！”他向一旁的帝国侍从官说道。

这封回信，既表明了坚决驰援的态度，安抚了蒋毅，也提前打了预防针——北晋人少力薄，后续援兵有，但别指望太多太快，更堵死了帝国可能借此机会过分索取甚至架空他的后路。言辞不卑不亢，既有礼节，更有一方势力首领的底气与算计。

“文远、儁乂、孝伏！”炎思衡扫向三位最重要的将领，“随我立刻巡查军营，督促休整！明天一早，全军开拔！目标恒峰，驰援帝国前线！”

“是！”张文远、张儁乂和高孝伏肃然领命。

“耿弇！邓禹！栾树元！”炎思衡连续点将。

“末将在！”三员大将踏前一步，甲叶铿锵，杀气盈霄。

“各自整肃本部！告诉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正的硬仗、恶仗就在眼前！我们要面对的，是前所未见的恐怖敌人！别给北晋丢脸！更别给人族丢脸！”

“谨遵大人号令！北晋万胜！”众将咆哮应诺，声震屋瓦，眼中燃烧着混合了恐惧、兴奋与决死的战意。

炎思衡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血色的余晖染红了沧澜城的屋檐和海面，仿佛预示着前方那更加惨烈的血火征程。

他大步走出营房，墨色披风在身后猎猎舞动，如同一面战旗，引领着这支来自海外的孤军，义无反顾地撞向那片已然被魔族阴影彻底笼罩的、血肉磨盘般的死亡前线。

时间，不站在人类这一边。

但他炎思衡，偏要在这绝望的废墟中，杀出一条生路！

恒峰之下，暗流汹涌，血色的大幕，正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