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火权舆 第43章 落幕（一）

维伦诺斯城头的硝烟还未散尽，霍森枯槁的手掌重重拍在城墙箭垛上，震得铁甲护腕嗡嗡作响。远处地平线上，北明游骑兵的狼烟正将安纳托利亚的夜空染成暗红——那是贵族庄园正在被燃烧的烟雾。

“三天，七座城......”霍森喉咙里滚出沙哑的冷笑，浑浊的眼珠倒映着传令兵脖颈上的血痕，“北明人真的都是疯子。”随后他转身看向传令兵：“阿尔杰的军队到哪里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都几天了……”

话还没说完，副将攥着刚拿到的尼奥城军报，羊皮纸上歪斜的杜伊夫根文字还沾着鸽血：“安纳托利亚全境暴动，贱民分粮烧契，北明军已逼近金穗平原……”话音未落，霍森突然暴起夺过密信，镶铁护指在“均田令”三个字上剐出火星：“传令！让第三斥候小队轻装出行——赶快联系上阿尔杰，让他们不要再耽搁了！否则等他们回到尼奥，就等着啃那群蛀虫们的骨头吧！”

……

维伦诺斯城外，马武的玄铁护腕碾碎陶盏，碎屑混着茶汤在沙盘上晕开一抹“血渍”。他盯着城外的斥候标记，两天前故意暴露的小股轻骑竟然没有引来半支追兵。“不对劲。”常年握缰的粗粝指尖划过沙盘裂缝，“按照之前的惯例，维伦诺斯的守军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早该扑过来了……不对——”

此时，帐外忽地卷进裹着带有青草气息的风，马成拎着颗血淋淋的脑袋闯进来，雷鸟铳管还冒着青烟。“大哥，抓到个硬骨头。”他靴尖踢了踢地上双目圆睁的杜伊夫根斥候，“这小子宁死不肯说霍森的布防……”话音未落，马武突然暴起掐住他后颈，染血的护腕直接按在尸体胸甲上——烫金的双头狮鹫纹章的右眼处，赫然烙着道新刮的剑痕。

“这金色……是杜伊夫根近卫军的标记”马武瞳孔骤然微缩。二十年前的印瓦行省的血战还历历在目，马武的军队和这些杜伊夫根亲卫队有过交手，战况的惨烈程度让他至今回想起来还能冒出一阵冷汗，而在铠甲相同位置烙下剑痕，正是杜伊夫根亲卫队以表死志的标志。但当他猛然扯开尸体领甲，锁骨处暗红的奴隶烙印却刺得人眼疼——这根本不是正规军，甚至连贵族的私兵也算不上，而是被毒哑的贵族奴隶伪装成的斥候！

“妈的，原来根本不是主力，怪不得实力差得这么多！搞不好他们的主力早就溜了！”马成雷鸟铳“砰”地砸在沙盘上，震得维伦诺斯模型裂成两半，“我说这两日维伦诺斯城头的旗号怎么换得这么勤快，一定也是拿杂牌军充数的！”

……

烛火在玄铁面甲上切割出狰狞的暗纹，炎思衡的剑尖悬停在安纳托利亚地图上，刃口倒映着帐外跳动的篝火。熔银的刺鼻气味混着血腥味从门帘缝隙钻进来，新募的杜伊夫根士兵正用生涩的北明语唱战歌，沙哑的调子像钝刀刮过铁器。

“大人，有新的消息了。”张文远掀帘而入，护腕上结着暗红的血痂。他展开三张浸透硝烟味的羊皮纸，粗粝的指腹擦过了火漆封印：“马武的消息——追击他们的骑兵实力下降得厉害，出击的频次也减少了很多，很多士兵甚至都不是贵族的私兵，而是被毒哑的奴隶，甚至城头巡防的士兵甲胄下露着丝绸衬衣，大部分都换成了贵族的私兵。”

炎思衡的剑尖突然刺穿地图上尼奥城的标记，黑曜石碎片簌簌落在沙盘：“霍森这个老狐狸，居然舍得把看家的杜伊夫根精锐调回来。”

“德尔卡港那边更热闹。”张文远咧开干裂的嘴唇，将第二张密信抖得哗啦作响，“贾复用了四万条人命填平了护城河，德佩的脑袋被景丹挂在旗杆上晒了三天。博德拉带着十万大军走到半道，被卡雷尔一道金令调去给威廉的残兵擦屁股。”

“马武来信，维伦诺斯的守军疑似抽调主力回援尼奥城，请务必注意该方向上的敌军。而董休昭这边也三则消息，一是接到钱克底密信，四天前，贾复的大军终于攻破了德尔卡港，杜伊夫根在德尔卡港的十万主力几乎被全歼，只有威廉带着四千多人跑了出来，卡雷尔最宠爱的外甥被杀，但贾复的伤亡貌似也不小；二是在德尔卡港被攻克前两天，博德拉亲自率领十万大军从德尔卡港驰援安纳托利亚，本该用来驰援抵达尼奥，但被卡雷尔下令配合威廉的残军阻挡可能来自德尔卡港方向的北明军队；三是昨夜尼奥城有十家贵族被突然灭族，私兵全充入了尼奥城的守卫军，纳入杜伊夫根的参谋部管辖。现在尼奥城的街头都挂满了人头灯笼，连十岁的孩子都被逼着拿起了武器……”

“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前面是霍森的三万铁骑，后面是博德拉的十万大军，中间还卡着个疯子卡雷尔！”张儁乂不由得摇头，“大人，我们现在处境不妙。大部分都是新兵——他们打顺风仗可以，万一逆风可就……”月光透过掀开的门帘，照见外面列队的新兵——那些握着草叉的农奴正在老兵指导下给箭头涂抹蛇毒。

炎思衡忽然低笑出声。他摘下玄铁面甲，露出青涩却又坚毅的脸庞：“霍森的骑兵带着安纳托利亚的泥土腥气，博德拉的边军沾着德尔卡港的海盐——”

他突然抓起象征尼奥城的黑曜石模型，在掌心捏成齑粉：“而卡雷尔正在把自己的棺材钉死！文远，你率一万精兵伏击维伦诺斯的援军，儁乂，你随我出兵尼奥城。”

……

翡翠谷的月光像淬毒的银针，张文远伏在嶙峋的玄武岩后，听着山风送来铁甲碰撞的声响。五千北明士兵正在往滚木上绑铁蒺藜，新兵们颤抖的手指将火油涂满箭簇——有个独臂的杜伊夫根猎人老头正一边把毒液灌进野猪膀胱，一边教年轻人用芦苇杆吹箭。

“维伦诺斯的先锋大概还有半个小时进入峡谷。”斥候队长吐出嘴里的苦艾草，“重甲骑兵开道，粮车藏在队伍中间，看车轮的印记……”他突然噤声，耳朵贴住冰冷岩壁——地底传来细微震颤，像是巨兽在深渊翻身。

张文远舔了舔开裂的嘴唇，血腥味让他想起这几天和贵族私兵们的战斗。当时他们冲入富丽堂皇的贵族庄园后，那个被他拧断脖子的杜伊夫根贵族，至死都瞪着眼睛——镶着祖母绿的牙套还卡在对方喉头。

“让猎人们去鹰嘴岩。”他解下腰间酒囊灌了口杜伊夫根平民才喝的马血酒——虽然没有贵族们的酒顺滑，但足够提神，“告诉老库克，我要他的毒烟在谷口飘足三刻钟。”

岩壁阴影里传来几声夜枭啼叫，五百山民像壁虎般贴着石缝移动。他们背着藤条编织的毒囊，赤脚踩过青苔的声响比落叶还轻。六十岁的老库克摸出祖传的青铜笛，吹出模仿山风穿过岩缝的调子——这是山民传递了三百年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