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茶三巡,山风拂过,带来松针的沙沙细响,也送来斋堂后那片药圃里混合着泥土与草木的独特气息。
这气息如同无形的引线,触动了沈懿心底另一根弦。她的目光从陷入沉默的杨帆身上移开,落在了植物学家刘飞身上。
这位戴着眼镜、气质温和的学者,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随身携带的标本夹,指腹轻柔地拂过一片压得平整的叶片,眼神专注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刘教授……”
沈懿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清泠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方才论及医道,不免涉及草木金石之性。你精研草木,可知这天地间,有多少灵药仙草,已湮没于岁月长河,不复得见?又有多少异域草木,远渡重洋,落地生根,成了今日治病救人之材?”
刘飞闻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果说刚才的医学讨论让他感到沈懿思维深邃,那么此刻她主动提起植物,则精准地戳中了他的专业兴奋点。他立刻合上标本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充满了学者的热忱。
“沈同学此问,正切中植物史与药用植物变迁的要害!这正是我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古今药用植物的兴衰与流转!”
他顺手拿起石桌上清风道长用来压茶席的一方青石镇纸,权当示意:“先说那失落的‘古人参’。此‘参’非彼‘参’。”
他用手指在石面上虚划:“《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尊为‘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的仙草。后世考证,此‘人参’极可能并非今日东北长白山所出的五加科人参(,而是早已绝迹的另一种神秘伞形科植物!其形态、药性记载均与今参有微妙差异。如《本草图经》所绘,其叶似芹而非掌状复叶。汉唐方士所求长生之‘参’,魏晋名士所服‘五石散’中或含之‘参’,恐已随乱世烽烟,彻底消失于中土大地。后世以五加科人参‘冒名顶替’,虽亦为补气圣品,然古之神韵、传说中那‘续命通神’之效,终究成了绝响。”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考古学家般的惋惜。
沈懿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粗陶茶碗边缘的纹路,仿佛在触摸那段失落草木的记忆。
前世在沈家,她曾翻阅过几页残破的家族古药典,上面用晦涩的篆文记载着一种名为“太乙紫芝”的奇物,生于昆仑绝壁,吸日月精华,三十年方得一株,色如紫晶,服之可“涤髓伐毛,脱胎换骨”。如今想来,怕也只是飘渺传说,如同这刘飞口中的“古人参”。
“还有那‘赤血藤’……”
刘飞继续道,语气转为凝重:“《道藏》及早期丹方中多有提及,言其藤茎如血染,汁液赤红如火,性极烈,能‘破积攻坚,伐髓通脉’,是治疗顽固瘀阻、骨蚀恶疮的猛药。然其生长条件极为苛刻,需地火余脉滋养之地,本就稀少。加之药效猛烈,稍有不慎即伤人元气,使用风险极大。宋元之后,随着更安全有效的活血化瘀药如丹参、红花、桃仁等被广泛认知和应用,加之其原生环境破坏,此‘赤血藤’便逐渐被医家弃用,最终彻底消失在药典与山林之中。如今,只能从古籍的字里行间,遥想它那如火如荼、霸道绝伦的药性了。”
他轻轻摇头,仿佛在哀悼一种逝去的生命力量。
沈懿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种已然绝迹的草木幻影——月影昙花。非是寻常昙花,而是《云笈七签》中记载的奇花,生于极阴寒潭之畔,只在晦朔无月之夜,子时绽放一瞬,花形如冰魄,幽香能“宁神魂,定离魄”,是治疗严重离魂症、惊悸癫狂的无上妙品。前世她曾为救治一位因惊吓而魂魄离散的宗室子弟,苦寻此花未果,最终只能以数味替代药材勉强施为,效果差强人意。此花对生长环境的要求近乎苛刻,对环境变迁的敏感度远超赤血藤,恐怕早在她重生之前许久,便已香消玉殒。
“至于那因环境剧变而绝迹者,更是不胜枚举。”
刘飞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清冷的月光:“譬如古籍所载生于北境苦寒之地的‘玄冰草’,其叶生有天然冰晶纹路,性大寒,能‘镇心火,熄肝风,解奇毒’。然随着气候转暖,其赖以生存的万年冻土消融,这种对环境温度要求近乎严苛的灵草,早已无处可寻。还有那‘地涌金莲’,传说生于龙脉地气郁结之处,其根如金,能‘引地气,通百脉,壮筋骨’。然近代山川开发,地脉扰动,此等需特定地气滋养方能生长的奇物,也随之绝迹。它们的药效,成了永远无法被现代科学验证的谜题。”
沈懿微微颔首。
她想起了《山海经》残卷上记载的“迷榖木”,佩其枝叶可不惑。此木生于昆仑虚西,其地多幻瘴。若真存在,其对抗精神迷惑的“药性”,或许蕴藏着神经科学难以解释的奥秘,但如今,昆仑虚西在何方?迷榖木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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