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的第四天灾策划日志 第97章 暗流、孢子与猜忌

约定的文化交流日，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氛围中到来。巨岩坪上，那座临时搭建的、由回收金属框架和具有一定阻隔性的光蕨布构成的帐篷，像一个孤零零的蘑菇，矗立在荒原之上，象征着脆弱的中立。帐篷内部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长桌和几把椅子。【墨尘】作为艾瑟兰方面的首席代表，带着负责语言与细节记录的【文蠹】，与洛汗方面那位头发花白、眼神却如同鹰隼般精明的老学者博格，以及他的两名沉默寡言、时刻记录着的年轻助手，分坐长桌两侧。

帐篷之外，【铁心】全身重甲，如同磐石般矗立，他身后是两名同样全副武装的精英护卫。对面，卡兰·铁须队长抱着双臂，姿态看似放松，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身边的两名洛汗护卫则像钉子般钉在地上，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武器柄。空气在沉默中仿佛凝固，只有热风吹过帐篷布幔发出的扑打声。

帐篷内，谈话在一种彬彬有礼的客气下进行，实则暗藏机锋。老学者博格显然经验丰富，他对艾瑟兰的历史表现出极大的“学术兴趣”，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抛出，从城市的奠基年代、主要建筑风格、社会阶层构成，一直追问到那场导致一切毁灭的“大静滞”的具体诱因和过程。【墨尘】依据事先与【启明】、【算师】反复推敲确定的“删减版真相”，谨慎而巧妙地应答着。他将“归寂”事件描述为一场因能量实验失控而引发的、未能被完全遏制的灾难性能量风暴，将幸存者的“复苏”归功于像【启明】这样的工程师的预先准备，以及部分古代维生设备在灾难后的侥幸重启和漫长自我修复。

【文蠹】则几乎不参与实质内容讨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博格的语言、语调以及最细微的生理反应上。他敏锐地注意到，当【墨尘】的叙述中偶尔出现“深层能量网络”、“城市生态循环”、“真菌共生系统”、“孢子能源应用探索”等特定词汇时，博格那看似浑浊的老花眼后面，瞳孔会有几乎难以察觉的瞬间收缩和聚焦。对方似乎对艾瑟兰的生物技术，尤其是与地底庞大真菌网络相关的部分，投入了超乎寻常的关注度，远超过对建筑、艺术甚至基础能源技术的兴趣。

帐外，【铁心】与卡兰之间的沉默，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压在双方心头。

“你们的工匠，手艺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卡兰忽然打破了沉默，用下巴随意地指了指身后的帐篷，“虽然用的都是些简陋的回收材料，但这结构搭得很稳固，受力均匀。看来，你们确实找回了不少祖先的手艺。”

“生存所迫，不得不精打细算。”【铁心】的回答依旧简洁，带着战士的直率。

“生存……”卡兰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越过【铁心】，投向远处艾瑟兰那片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朦胧轮廓，“是啊，生存。有时候，为了整个族群的生存，需要做出一些……非常艰难的选择，不是吗？比如，懂得识别并利用环境中一切可用的力量，哪怕是那些看起来危险、不受控制的力量……”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暗示。

【铁心】心中警铃微作，感觉卡兰似乎话里有话，很可能在隐晦地指向目前躁动不安的地底真菌危机，但他脸上厚重的面甲掩盖了一切表情，只是沉声回应：“力量无分善恶，关键在于使用它的方式。合理利用，方能长久；竭泽而渔，终招灾祸。”

卡兰闻言，嘴角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就在这时，一名洛汗斥候装扮的士兵快步从营地方向跑来，低声在卡兰耳边急促地汇报了几句。卡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目光下意识地、极其短暂地朝着西南方向——幽影群岛势力盘踞的区域——瞥了一眼，随即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但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瞥，却没有逃过始终处于最高警戒状态、【洞察】天赋全开的【铁心】的眼睛。他同样不动声色，却立刻通过植入式加密通讯器，将这一细微观察报告给了远在前哨站指挥部内的【启明】和【算师】。

几乎是同一时间，【算师】冷静中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也在【启明】的通讯器中响起：“监测到异常！一个微弱的、能量频谱特征与洛汗体系截然不同的信号，在西南方向约十五公里处一闪即逝。频谱分析与我们之前记录的幽影群岛活动痕迹高度吻合。信号源处于高速移动状态？等等……信号残留分析显示，有极其微弱的……生物孢子活性反应夹杂在其中？这组合太怪异了！”

指挥部内的【启明】心中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洛汗和幽影群岛，这两个外部势力之间，难道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或联系？或者，更糟糕的是，幽影群岛正在利用他和前哨站被洛汗牵制、以及地底危机爆发的机会，暗中进行着什么危险的行动？那诡异的孢子反应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也在接触，甚至可能是在试图操控那些危险的真菌？

一个多小时的文化交流在表面客气的气氛中结束。老学者博格表示“收获颇丰，深受启发”，并“诚挚期待下一次更深入的交流”。【墨尘】和【文蠹】返回前哨站后，来不及休息，立刻向【启明】进行了详细汇报。

“洛汗人的问题指向性非常明确，尤其是围绕着我们的生物技术和地下生态系统的细节。”【墨尘】总结道，脸上带着忧色，“我怀疑他们不仅仅是对失落文明的知识抱有好奇心，更像是在进行某种评估……评估这些奇特真菌和孢子在军事、经济乃至战略层面的潜在价值。” “他们的语言体系中，充满了关于‘驯服自然伟力’、‘共生与支配的界限’、‘生命能量的萃取与转化’之类的隐喻和固定表达，”【文蠹】补充着自己的发现，“这似乎暗示，他们的文明在对生物力量的操控和利用方面，有着根深蒂固的文化执念和技术积累。这或许能完美解释，为何他们对我们的孢子表现出如此异乎寻常的关注。”

坏消息如同商量好了一般接踵而至。负责监控地脉能量和孢子活动的【共鸣者】脸色难看地冲进指挥部：“报告！我们按照计划，尝试向城市地底那个疑似核心节点的方向输送了小股净化能量。结果……那个未知‘波动’没有任何被中和或削弱的迹象！反而……反而像是被刺激了！监测到三个次要裂缝点的孢子喷发强度在输送能量后短时间内提升了约百分之十五！而且……‘波动’的扩散边缘，向前推进的速度似乎……加快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等【启明】消化这个糟糕的消息，一名负责内部信息监控的防卫军士兵慌张地跑来报告：一个Id为“菜鸟不怕坑”的新手玩家，在蓝星网络的某个非官方游

戏论坛上，发了一个抱怨帖！帖子内容提到了“在游戏里被凶狠的Npc俘虏关小黑屋的可怕经历”，以及“地图里会随机冒出彩色毒烟，沾上就掉血，游戏体验极差”等等！虽然前哨站的信息管制系统在几分钟内就发现并删除了该帖子，但不能排除已经被其他网友看到甚至截屏传播的可能性！

“愚蠢！不知轻重！”连一向沉稳的【铁心】都忍不住低吼了一声，拳头砸在金属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现实世界的潜在威胁，竟然以这种始料未及的方式，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算师】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语气冰冷：“已经通过帖子信息反向追踪，锁定了发帖人的现实Ip地址和大致身份，是一名在校大学生。需要立刻以‘游戏运营方’或‘研究项目组’的名义联系他，进行严肃警告吗？或者……为了最大限度控制影响，启动‘特殊协议’，暂时限制甚至切断他的神经连接通道？” 他所谓的“特殊协议”，意味着要动用“零”那日益僵化但底层权限仍在的干预力量。

【启明】沉默了。滥用权限去干预现实世界的个体，这是一条极其危险且违背初衷的道路，一旦开启，后患无穷。但如果不加控制，任由这种信息在蓝星网络发酵，引来大规模关注甚至相关机构的正式调查，那对于整个艾瑟兰计划而言，将是无法阻挡的灭顶之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抉择时刻，【幽影】那永远冷静，但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凝重的声音，通过最高优先级的加密频道接了进来：“启明，我追踪了那个幽影群岛的能量信号和微弱的孢子痕迹。他们的移动轨迹非常有目的性，并非返回他们的隐蔽据点，而是朝着……我们前哨站和洛汗营地之间的一个三不管的废弃区域去了。根据墨尘先生之前整理的历史地理资料，我记得那里……有一处古代艾瑟兰的小型生态研究站遗迹，据说在大静滞前专门研究特异菌类，后来完全坍塌被掩埋在地下。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在那里利用窃取或收集到的孢子，进行着什么……危险的实验？”

内忧外患，四面楚歌！

地底那未知而致命的“孢子波动”正在加速扩散；虎视眈眈的洛汗王国贪婪而强大，且与神秘的幽影群岛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捉摸的联系；行踪诡秘、目的不明的幽影群岛，其行动越发诡异，甚至可能正在玩火，试图操控那些危险的真菌；来自蓝星现实世界的威胁，因一个无知玩家的鲁莽行为而被急剧放大；而前哨站内部，绝大多数普通玩家还沉浸在每日任务、贡献点兑换、装备强化的“游戏”错觉之中，对正在迫近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复合型危机几乎一无所知。

【启明】（裴卿）感到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和巨大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看向指挥部里每一个熟悉的面孔：沉稳可靠的【铁心】、博学智慧的【墨尘】、冷静理性的【算师】、行动力强大的【荆棘】……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战友和伙伴，但他却无法与他们分享那个最大的、关于他自己和“零”的秘密。

他甚至不能在自己脸上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与无助。他是“启明”，是艾瑟兰的工程师，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必须挺住。

“算师，”他最终开口，声音稳定得近乎冷酷，“以‘彼岸项目组管理员’的名义，立刻联系那个学生。措辞严肃，强调他签署的‘沉浸式社会形态研究保密协议’的法律效力，并设法联系他的导师或学院，侧面施压，将此事定性为‘违反研究纪律’，务必把影响控制在最小的熟人圈范围内。暂时……不要启动特殊协议。”

“铁心，防卫军全面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加派所有关键区域的巡逻力量和频率，尤其是西南方向与幽影群岛可能的接触区、所有已知的地下设施入口、以及每一个孢子渗出点。提高警戒级别，授权在遭遇明确威胁时使用非致命性强制措施。” “墨尘，文蠹，你们的工作不能停。继续深度分析洛汗的文化背景、技术偏好和行为模式，寻找可能的谈判突破口、利益交换点，或者能够有效制衡他们的手段。” “喵喵，炎匠，制造部的研发重心必须立刻、彻底转向！暂停一切非必要的装备制造，集中所有资源、所有智慧，全力攻关大型能量净化装置和区域性防护屏障技术！参考荆棘带回来的地底核心信息，我需要可行的技术方案，越快越好！” “至于幽影群岛……”【启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幽影，你的小队继续执行监视任务，保持最高隐蔽等级，决不允许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们在那处遗迹的具体活动内容，特别是任何与孢子采集、培养、实验相关的举动，一丁点细节都不能放过！”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压力都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目光扫过指挥部里每一位核心成员：“我们正面临艾瑟兰复苏以来最严峻的挑战，多重危机交织，看似毫无头绪。但它们之间并非全无联系。地底的波动、洛汗的贪婪、幽影的诡秘、甚至蓝星的潜在威胁，或许都指向同一个核心。破解其中任何一环，都可能为我们撕开一道口子，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保持冷静，坚守岗位，做好自己份内之事。艾瑟兰能否存续，我们能否赢得未来，就在此一举了。”

命令被迅速而无声地领受，众人带着沉重的使命感纷纷离去。指挥部再次变得空旷，只剩下【启明】独自一人，以及面前巨大屏幕上不断闪烁、跳动的，代表着各方威胁的刺眼光点。

他独自走到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已知与未知区域的艾瑟兰城市全景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的视线，穿透了地图上象征建筑、街道和山川的线条，最终死死地锁定在了城市正下方，那片用深黑色标注的、代表未知与危险的巨大轮廓上。

地底的核心……那散发着致命波动的古代装置……它或许是所有问题的关键，也可能是最终的答案。但是，该如何净化一个对其原理、结构、能量来源几乎一无所知的、可能已经运行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老造物？而强行干预它，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是否会在解决一个危机的同时，引发另一场更大的灾难？

远方的雷云尚未散去，脚下的地面却已开始弥漫致命的孢子。这场来自四面八方的风暴，仿佛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巨网，要将他们连同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一同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