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的第四天灾策划日志 第73章 洛汗的视野与内部的分歧

洛汗王国第三勘探队的前进营地，代号“铁砧”，与其说是一个营地，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可移动的军事化堡垒。数辆庞大的、由地行兽牵引的金属堡垒车围成一个半圆，车体上布满防御符文和射击孔，中央的空地被平整出来，搭建起指挥帐篷、法师工坊和士兵营房。空气中弥漫着营火、皮革、金属抛光剂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远方废墟的陈旧尘埃气息。

在最大的那辆堡垒车，也是指挥中心“铁砧号”的内部，队长卡尔文·铁须正凝神望着悬浮在桌面上的魔法水镜。水镜光滑的表面波纹微漾，清晰地映照出远方那座如同巨兽骸骨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城市轮廓——艾瑟兰。

卡尔文是一位典型的老兵，人类，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鬓角已经染上寒霜，但身材依旧挺拔如松。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一双灰色的眼睛锐利而沉稳，此刻却蕴藏着化不开的凝重。他粗糙的手指，指节因常年握持武器而略显粗大，正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打着铺在桌上的鞣制兽皮地图。地图上，艾瑟兰城市外围的区域已经被仔细标注了许多符号：安全路径、资源点、危险区域（主要是那些游荡的腐朽傀儡聚集地），但城市的核心区域，尤其是那座最高的尖塔及其周边，依然被一片代表未知的浓重迷雾所笼罩。

“还是无法穿透核心区的干扰吗，大师阿拉斯特？”卡尔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挫败感。时间在流逝，王都的耐心不是无限的。

他身旁，老法师阿拉斯特·观星者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星月法袍，袍角绣着复杂的银线符文，象征着他在洛汗王立法师协会中的地位。他手中那柄顶端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法杖正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奥术光辉，与桌上的水镜能量相连。听到队长的问话，他缓缓摇了摇头，眉头紧锁。

“干扰的强度和非同寻常的特性远超预期，卡尔文队长。”阿拉斯特的声音温和却充满学者的严谨，“这并非我们常见的魔法屏蔽或结界。它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空间本身规则的扭曲和扰动。仿佛那片区域的时间流被强行打上了结，或者被某种强大的力量从现实的经纬中剥离了出去。我的探知法术投入其中，如同石子投入无底深渊，连回响都微乎其微。更令人不安的是，偶尔法术会被某种力量反向侵蚀，反馈回来一些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幻象片段——扭曲的面孔、无法理解的机械运转、还有……无尽的寂静哀嚎。” 老法师的脸上混合着学者遇到未解之谜时的兴奋，以及对这未知力量本能的警惕。

副官索雷斯，一位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骑士，穿着擦得锃亮的银白胸甲，肩甲上刻着代表其贵族家世的飞鹰纹章，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急躁和不耐：“队长，大师！我们已经在这里耗费了太多周折！整整三周了！我们只是在测绘外围，清理那些没完没了的、低级而烦人的构装体残骸！王都方面还在等待我们关于这座‘失落之城’价值和威胁的初步评估报告！既然魔法探测无效，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派一支精锐突击小队进去看看？还有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居民’！” 他的目光投向水镜边缘偶尔捕捉到的、在废墟阴影中快速移动的微小身影，语气带着怀疑和一丝轻蔑，“他们鬼鬼祟祟，行踪不定，不就是现成的突破口吗？抓住几个，一切就都清楚了！”

“冲动和鲁莽是侦察兵和指挥官最大的敌人，索雷斯。”卡尔文抬起眼，灰色的眸子扫过年轻的副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些自称‘艾瑟兰居民’的存在，你观察了这么久，还没看出他们的异常吗？他们的行为模式极度矛盾且混乱无序：一部分人分散在废墟各处，进行着挖掘、搬运、修建等看似低效的劳作；但一旦出现威胁或是有计划行动时，他们又能瞬间聚集，展现出近乎军队般的、令人咋舌的高效协同和执行力，仿佛有一个共享的思维在指挥他们。他们使用的能量体系……” 卡尔文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非常奇特。既非纯粹的奥术，也非我们所知的任何神术或元素力量，倒像是某种高度凝练的、纯粹的‘秩序’与‘创造’之力的具象化，却又奇异地充满了勃勃生机，与这片死寂的土地格格不入。而且……”

他加重了语气，指着水镜上刚刚一闪而过、利用阴影跳跃避开一只巡逻傀儡的迅捷身影（正是【幽影】）：“他们的个体差异极大到了离谱的程度！有的力大无穷，能徒手搬动巨石；有的能像暗影一样穿梭；有的似乎掌握着极高深的工程学知识，在快速修复复杂的建筑结构；还有的……根据观察报告，似乎能感知到我们布设的隐蔽魔法陷阱，甚至有人报告说看到了能短暂‘回溯’场景的奇诡现象！这根本不像一个正常的、刚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文明该有的状态！倒像是一群……能力各异、被强行塞到一个地方的冒险者团体，却又拥有着难以置信的组织度。”

“但他们确实在实实在在地重建城市！我们的人都亲眼看到了！”索雷斯争辩道，试图证明自己的观点，“他们在清理废墟，修复街道和房屋，开采山体内的矿石，甚至在东边那片相对完好的土地上尝试种植作物！队长，如果他们是掠夺者或者拥有恶意，为什么要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这难道不是表明他们渴望在这里长久居住下去吗？”

“这正是最令人困惑和警惕的地方，索雷斯阁下。”阿拉斯特法师接口道，他习惯性地用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法杖上的宝石，眼中闪烁着睿智而慎重的光芒，“他们一边以惊人的效率重建家园，一边又以同样高的效率系统性清理着城市里那些危险的‘原住民’（指腐朽傀儡、怨灵等）。他们的目的看似非常纯粹：生存和扩张，在这片废墟上扎根。但他们的技术来源成谜，社会组织形式无法理解，尤其是他们个体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近乎‘不死’的特性（根据多次隐秘观察，确认有个体遭受了理论上必死的重伤，但隔了一段时间后又被发现完好无损地出现），这一切都充满了矛盾和谜团。我们不能用常理来揣度他们。”

这时，指挥帐篷的厚实帘布被掀开，负责后勤与情报汇总的书记官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正捧着那块今早被发现、此刻在灯光下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合金板：“队长，大师，副官。这是我们清晨在指挥帐篷门外发现的。和之前收到的那些‘文化礼物’（水晶雕塑和丝绸）一样，放置者没有触发任何警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帐篷内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那块金属板上。卡尔文接过冰凉的板子，手指抚过上面镌刻的、略显生疏却清晰可辨的洛汗文字以及那些通用符号。他逐字逐句地低声读了出来，眉头越锁越紧。

“艾瑟兰居民……”他沉吟着，目光落在那简略的地图轮廓上，“他们不再满足于互赠礼物了。他们主动要求交流和会面了。用的是我们的文字。”

“这是个机会！”索雷斯立刻强调，眼中闪过光芒，“正大光明的接触！正好可以近距离观察他们，摸清他们的底细、他们的首领、他们的实力！总比我们在这里猜测要强！”

“但也同样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索雷斯阁下。”阿拉斯特法师谨慎地提醒，他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帐篷，看到了远方废墟中可能隐藏的杀机，“我们对他们的社会结构、决策方式、道德观念几乎一无所知。他们为何选择这个时机？他们的首领是谁？为何能在这片死地生存？他们是否还有其它我们未曾察觉的盟友或敌人？未知数太多。贸然接触，风险极高。”

卡尔文沉默着，目光在金属板、魔法水镜和桌上的地图之间来回移动。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帐篷内安静下来，只有地行兽偶尔在车外发出的低沉嘶鸣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作为队长，他肩负着整支勘探队近百人的安危，以及王国交付的探索使命。王国的命令是“谨慎探索，优先评估价值与风险，避免不必要的冲突”。直接冲突风险巨大，对方展现出的诡异能力和组织度让他没有必胜把握；但一味回避、困守营地，同样无法完成任务，最终只会耗尽补给，无功而返。

“回复他们。”良久，卡尔文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做出了命令，“同意会面。时间、地点就按他们提出的约定。但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以应对任何可能的情况。”

他看向跃跃欲试的索雷斯：“索雷斯，由你负责挑选一队最精锐的战士，二十人规模。全部穿戴最好的附魔盔甲，配备破魔弩箭和近战武器。携带小型反魔法力场发生器和防御卷轴。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护卫和威慑，不是挑衅。阵列要整齐，军容要肃穆，展现出洛汗王国的纪律和力量。”

他又转向阿拉斯特：“大师，会面时的魔法安全就完全拜托您了。提前在会面地点布置好防护法阵和预警结界。准备好群体短距传送卷轴，设定好撤回坐标。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劲，我发出信号，立刻启动传送，毫不犹豫。”

最后，他对书记官吩咐：“安排最好的记录员，使用留影水晶和速记法术，记录下会面的全过程：对方的所有语言、每一个细微的举止、他们的装备细节、甚至能量波动……所有信息，无论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都可能具有极高的价值。”

“队长，您要亲自前往？”索雷斯这次是真的有些吃惊了。按照常规，这种充满未知风险的初次接触，应由副官或先遣队长出面。

“当然。”卡尔文站起身，厚重的胸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臂甲的束带，“面对一个可能拥有高度文明和未知力量的势力，最高指挥官亲自出面，是基本的尊重，也是评估对方威胁等级的必要环节。而且……”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水镜中那座沉默的巨城，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探究，“我也确实很想亲眼看看，这些神秘的‘艾瑟兰居民’，这些能在死亡之地开辟生机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样的。”

命令下达，帐篷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肃穆而紧张，如同弓弦缓缓拉紧。所有人都清楚，这次日落时分在边境线上的会面，可能成为和平与交流的起点，也可能瞬间演变成流血冲突的导火索。

阿拉斯特法师缓步走到了望窗前，望着远方在暮色中显得愈发神秘和庞大的艾瑟兰轮廓，苍老的眼中充满了深邃的思索，他低声自语，仿佛在与那座城市对话：“生机与死寂诡异并存，秩序与混乱相互交织……艾瑟兰，你这座被时光遗忘的巨城，究竟隐藏着何等惊世的秘密？而这些自称居民的‘外来者’……你们，又究竟是从何而来，在此地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心中那股属于预言系法师的不安预感越来越强烈。他隐约觉得，这次看似普通的勘探任务，其意义恐怕将远远超出寻找古代遗产和拓展疆域的范畴，甚至可能动摇洛汗王国，乃至整个大陆长期以来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根基。

洛汗勘探队这台精密而谨慎的战争-探索机器，开始为三天后那场充满未知的日落会面，全速运转起来。每一个齿轮都咬合紧密，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