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田康介的副官,名叫小野次郎,是个三十岁上下、戴着金丝眼镜、总喜欢微微躬着身子的男人。他脸上常年挂着谦和的微笑,但镜片后的眼睛却像探针,总在不经意地扫视着一切。
这几天,他出现在林楚君社交圈子的频率明显高了。
仙乐斯舞宫的夜场,音乐慵懒,灯光暧昧。小野次郎端着酒杯,远远看着舞池中央如蝴蝶般翩跹的林楚君。她正与一位英国买办共舞,笑靥如花,眼波流转间,仿佛能溺毙所有男人的雄心。
一曲终了,林楚君款款走回卡座,香风袭人。她拿起手包,作势要补妆。
“林小姐今晚真是光彩照人。”小野次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语气温和。
林楚君手一顿,从手包小镜子里瞥了他一眼,随即合上镜子,转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客套:“小野先生?您也在这里呀?真是巧了。”她语气带着点娇憨,仿佛不谙世事。
“是啊,欣赏林小姐的舞姿,是一种享受。”小野次郎微微鞠躬。
“哎呦,小野先生真会开玩笑。”林楚君用绣花手帕轻轻扇了扇风,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小野看似随意放在桌上的公文包——鼓鼓囊囊,不像是只装了日常物品。“这地方闹哄哄的,要不是高先生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没空陪我,我才不来呢。”
她像是随口抱怨,带着点被冷落的女人的小情绪。
小野次郎镜片后的目光闪了动:“高先生……还在为婚礼的事情忙碌?”
“可不是嘛!”林楚君撅起嘴,带着点天真又虚荣的炫耀,“非要搞什么最新式的音响,说是什么……哦,要让全上海都听到我们的结婚进行曲!前些天也不知道鼓捣什么美国带回来的新式收音机,拆得满屋子都是零件,结果嘛,”她叹了口气,带着点嗔怪,“‘砰’的一下,冒了股青烟,好几千大洋呢,就这么坏脱了!真是败家男人。”
她说着“败家”,语气里却满是甜蜜的负担,活脱脱一个沉浸在幸福和对未婚夫小小埋怨中的小女人。
小野次郎脸上的笑容深了些:“高先生是技术精英,醉心研究也是常事。只是……在如今这个时局,还是要以皇军和76号的公务为重。”
“公务?”林楚君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显得有些茫然,“他那个电务处,不就是修修电话线,听听收音机嘛?能有啥要紧公务?我看他就是借着公务的名头,躲清静,好摆弄他那些破铜烂铁!”
她的话语天真又直接,将一个对未婚夫工作一无所知,只关心风花雪月的名媛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小野次郎笑了笑,没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邀请道:“不知明天下午,林小姐是否有空?几位日本友人的夫人想组织一场麻将局,就在六国饭店。”
林楚君心中冷笑,知道正戏来了。她脸上却绽开惊喜的笑容:“真的呀?六国饭店的下午茶最正宗了!我去,我当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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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六国饭店的包间里,茶香袅袅,麻将碰撞声清脆。
除了林楚君和小野次郎,还有两位日本商社代表的夫人,以及一位刻意打扮得珠光宝气、试图融入这个圈子的中国买办太太。
“碰!”林楚君利落地推倒两张牌,笑吟吟地吃进一张三条。“王太太,承让承让哦。”
那王太太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滴血,这一下午,就属她输得多。
“林小姐手气真好。”小野次郎坐在一旁观战,看似随意地品着茶。
“哪里呀,运气,运气而已。”林楚君摸着一张牌,用保养得宜的指甲轻轻划过牌面,故作烦恼地叹了口气,“哎,说起来,还是我们家那位不懂事。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整天泡在他那个破实验室里,身上一股子焊锡和机油味道,难闻死了!”
一位日本夫人掩口轻笑:“高先生是做实事的男人,林小姐好福气。”
“福气啥呀,”林楚君打出一张牌,继续她的“抱怨”,“昨天深更半夜才回来,衣服上还沾着不知道什么黑乎乎的东西,问他,他就说调试新设备,神神秘秘的。我看啊,就是瞎鼓捣!上次弄坏收音机,这次不知道又要糟蹋什么好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小野次郎的反应。他看似在专注地看牌,但耳朵微微动了动。
“哦?高先生又在研究新设备?”小野次郎状似无意地问,“看来电务处的工作确实繁重。”
“繁重啥呀,”林楚君撇撇嘴,打出一张“东风”,“我看他就是借题发挥。前几天还说要去什么旧仓库找零件,结果回来灰头土脸的,说是跟行动队的人差点吵起来,嫌他们碍事……啧啧,真是书呆子脾气,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她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真的部分是高频杰确实常去仓库(他的新巢穴),确实和行动队的人有摩擦(他刻意制造的),假的是他的目的和所谓的“笨拙”。但这些零碎的信息,经过她这番“枕边风”式的抱怨,组合起来,就勾勒出一个沉迷技术、不通人情、甚至有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技术员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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