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上海,像个褪了浓妆、露出疲惫憔悴本色的舞女。苏州河上飘来的腥臭混着弄堂里隔夜的馊水味,钻入鼻息。高志杰缩在亭子间的薄板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雨水洇出的霉斑,毫无睡意。
内袋里那枚机械蜜蜂硌在胸口,冰凉的金属质感透过衬衫传来,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也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行动。
“活着才能杀更多鬼子。”老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就像军统训练手册上的铅字。他们只在乎任务是否完成,从不在乎执行任务的人是死是活。高志杰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是啊,活着,多么奢侈又卑微的目标。
他翻身坐起,悄无声息。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被狭窄弄堂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再次检查装备。机械蜜蜂“刺针”被小心地托在掌心,流线型的躯体,薄如蝉翼的金属翅膀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冷的蓝光。他用特制的软布,轻轻擦拭着它尾部的“毒针”——一个装载了强效神经麻痹毒素的微型胶囊,足以让一个壮汉在几秒钟内失去行动能力,效果持续二十四小时以上。这次的目标不是取命,是震慑,是给那个嚣张的76号特务头子李士群一个严厉警告。
匕首插回靴筒,冰冷的触感贴合着小腿。他换上一身体面的银灰色西装,头发用发油梳得一丝不苟,镜子里的人瞬间变成了上海滩常见的翩翩公子哥,只是那双眼睛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一丝厌倦。
弄堂口,早点摊的炉火已经生起,昏黄的灯泡下,摊主老周正在揉面,准备第一笼生煎。
“高先生,今朝噶早?”老周招呼着,手上不停。
“约了朋友去西区吃早茶。”高志杰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略带慵懒的笑容,顺手丢下几个铜板,“来份《申报》,剩下的不用找了。”
“哎呦,谢谢高先生!”老周眉开眼笑,递过报纸,压低声音,“昨日夜里,隔壁三马路又抓人了,哭天抢地的,作孽啊……”
高志杰接过报纸,指尖微微一顿,脸上笑容不变:“这世道,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走了。”
他转身走向街角,那里停着他那辆不算扎眼但也绝不掉价的黑色雪佛兰。身后,是老周羡慕的目光和弄堂里渐渐响起的、为一日三餐挣扎的嘈杂声。这就是上海,一边是纸醉金迷,一边是苦苦挣扎,而他,行走在中间那道无形的钢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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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乐门舞厅,即使是在午后,也弥漫着一股夜晚残留的香腻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水晶吊灯还没完全亮起,空旷的舞池反射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像个巨大的、等待上演好戏的舞台。
高志杰坐在二楼的咖啡座,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扫过下方。几个侍应生在无声地擦拭着桌椅,经理陪着一个穿着日本和服的男人从办公室方向走出来,低声说着什么。
目标还没出现。按照情报,李士群今天下午会在这里会见一个重要的日本客人。
他的手指在西装裤袋里,轻轻摩挲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硬物——那是经过伪装的微型控制器。触感冰凉,与他平静的外表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特有的韵律。
“高工程师,好雅兴呀,一个人在这里喝下午茶?”
声音娇媚,带着点吴侬软语的糯。高志杰抬头,看到林楚君笑吟吟地站在桌前。她穿着一身藕荷色锦缎旗袍,勾勒出窈窕身段,外面罩着白色狐皮短坎肩,妆容精致,明艳不可方物。
“林小姐。”高志杰站起身,很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侬勿是也一样?我以为侬只属于百乐门的夜晚。”
林楚君优雅落座,将手中的小坤包放在一旁,玉手轻抬,唤来侍者要了一杯红茶。“白天有白天的风景,对伐?比如……”她眼波流转,似不经意地扫过楼下那几个看似闲聊、实则眼神锐利的便衣,“看一些人,如何粉墨登场。”
高志杰心领神会。林楚君的出现,不是巧合。她是他在这个魔窟里唯一的战友,唯一的灵魂依托。她在明处,利用其社交名媛的身份和复杂的人脉关系,为他提供掩护和情报;他在暗处,用他的技术和机械,执行最危险的“清扫”任务。
“风景不错,就怕有煞风景的人。”高志杰意有所指,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两人如同任何一对上流社会的璧人,低声谈笑,讨论着最新的电影明星,抱怨着舶来品价格的飞涨。但他们的眼神,在每一次不经意的交汇中,都传递着只有彼此才懂的信息。
“目标已确认进入,在三号包厢。随行四人,保镖在门外。”林楚君借着拢头发的动作,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客人呢?”
“日本沪西宪兵队的山口队长,刚进去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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