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焰 第58章 茶艺与棋局

李士群那份措辞激烈、满是“通共”嫌疑的报告递上去，就像一块石头砸进了看似平静的池塘。高志杰心里清楚，该来的总会来。他在76号的工位上，表面依旧忙着监听站项目的图纸，心里却绷着一根弦，等着来自周云龙，或者更上头的雷霆之怒。

然而，暴风雨没来，来的是一阵和风细雨。

第二天下午，影佐祯昭的副官，那个总是板着脸的日本中尉，亲自到了电讯科。

“高桑，”中尉的汉语带着生硬的腔调，“影佐机关长请您过去一趟。”

科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好奇的、嫉妒的、担忧的，都聚焦在高志杰身上。高志杰放下手中的绘图笔，心里念头急转——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站起身，尽量让表情看起来平静，甚至带点受宠若惊：“哈依，麻烦中尉带路。”

出乎意料，车子没有开往梅机关那栋阴森的大楼，而是拐进了法租界一处僻静的庭院。庭院是典型的和式风格，枯山水，竹篱笆，显得格外幽静，与外面喧嚣的上海滩像是两个世界。

中尉引着高志杰穿过回廊，在一扇移门前停下，示意他进去。

高志杰脱鞋，拉开门。室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影佐祯昭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藏青色的和服，跪坐在榻榻米上，正专注地摆弄着面前的茶具。他面前，是一张精致的榧木围棋盘，上面已经零星落了些棋子。

“高桑，来了。”影佐头也没抬，声音平和，“坐。”

高志杰依言在他对面坐下，心里更加警惕。这场景，比在办公室里面对质询更让人压力倍增。

“听说，李士群写了份关于你的报告。”影佐开始点茶，动作舒缓而标准，银色的茶筅在茶碗中搅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高志杰心道来了，面上不动声色：“是，属下听说了。属下对皇军和76号忠心耿耿，不知李主任为何……”

影佐抬手，轻轻打断了他，将一盏碧绿的抹茶推到他面前：“尝尝。中国的茶道博大精深，但日本的茶道，讲究‘和、敬、清、寂’，别有一番滋味。”

高志杰双手接过茶碗，依礼转动，轻啜一口。微苦，带着青草的涩味，随后是淡淡的回甘。“好茶。”他说道，心里却在快速分析影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李桑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就是有时候，太急躁了。”影佐像是拉家常一样，目光落在棋盘上，“就像这下棋，只顾着攻城略地，往往忽略了全局，忽略了……势。”

他拈起一枚黑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位置颇为刁钻。

“高桑，会下棋吗？”

“略懂一点皮毛。”高志杰谨慎地回答。他前世作为工程师，逻辑思维强，围棋AI也研究过不少，算力远超这个时代，但此刻必须藏拙。

“来，手谈一局。”影佐不由分说，将装着白子的棋盒推到他面前。

高志杰无奈，只能拈起白子应对。开局他下得中规中矩，甚至故意卖了几个破绽，让影佐的黑棋占据了一些优势。

影佐一边落子，一边看似随意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李桑的报告，我看了。证据嘛，捕风捉影。他指责你放走了共党‘旗袍’，可‘旗袍’是在周云龙的人干预下才逃脱的，与你何干？他怀疑你的技术来源，可你的方案，连帝国的专家都赞不绝口。”

高志杰默默落下一子，没有接话。他知道，影佐的重点在后面。

“高桑，你觉得李桑这个人，对于‘大东亚共荣’的事业，是助力，还是……阻力？”影佐忽然问道，眼神锐利地扫过高志杰。

高志杰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这个问题是个陷阱。他若说李士群是助力，显得虚伪，影佐未必信；若说是阻力，则有落井下石、搬弄是非之嫌。

他沉吟片刻，落下棋子，缓缓道：“属下只是个搞技术的，不懂这些大道理。属下只知道，影佐机关长和周队长让属下做什么，属下就尽力做好。至于李主任……他或许有他的做事方法吧。只要不影响监听站的项目，不影响为皇军效力，其他的，属下不敢妄加评论。”

这番话，既表明了服从，又划清了界限，还把皮球轻轻踢了回去。

影佐闻言，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他落下一子，吃掉了高志杰一小块棋，语气依旧平淡：“棋局如战场，有时为了大局，弃子亦是常事。你觉得，李桑……是不是一颗躁进的弃子呢？”

高志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汗。弃子！影佐竟然如此直白地点破了李士群可能的结局！这是在展示他的生杀予夺之大权，也是在警告自己——任何人，包括他高志杰，如果失去了价值，或者构成了阻碍，都可以成为被舍弃的棋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棋盘上。他发现，由于自己之前的刻意退让，棋局已经非常被动，影佐的黑棋大势已成。但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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