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一家门面不大的裁缝铺后间。
苏曼琳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将一支殷红的唇膏涂抹在饱满的唇瓣上。镜中的女人,眉眼精致,一身墨绿色暗纹旗袍勾勒出姣好身段,颈间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妥妥一位沪上摩登女郎。
可她的眼神,却冷得像黄浦江底沉了百年的石头。
桌上,一台不起眼的收音机正咿咿呀呀放着周璇的《夜上海》,甜腻的嗓音缠绕在狭小的空间里。当一段特定的广告插播完毕,响起某个单调的音符时,苏曼琳涂抹唇膏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但耳朵却微微动了一下。
音符结束,她拧好唇膏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走到床边,她从枕头芯里摸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扁铁盒。打开,里面不是火柴,而是一卷微缩胶卷和一支特制的放大镜阅读器。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被窄巷切割得所剩无几的天光,她将胶卷凑到阅读器前。
冰冷的文字,带着上峰不容置疑的权威,一行行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令:红雀。”
“目标:高志杰,化名木马。现任76号电讯科技佐,深度参与日伪‘超级监听站’核心项目。”
“判断:目标行为已严重偏离预设轨道,与直属技术小组联络存疑,深度涉入敌方核心,存在极高叛变或失控风险。”
“行动:制裁。限期十五日,清除目标。”
“备注:此令优先于一切其他任务。必要时,可动用一切手段,包括牺牲上海站部分外围人员,确保执行成功。”
苏曼琳的手指,捏着那冰冷的阅读器,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高志杰……木马……
那个在76号里看起来有几分才华、几分滑头,甚至带着点技术员特有的执拗和清高的年轻人?他会叛变?
她脑海里迅速闪过关于高志杰的碎片信息:破解军统电台时那惊人的效率,日本侨民俱乐部松本“意外”身亡那晚他恰好在场,如今又成了日伪核心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确实疑点重重。
上峰的判断,基于逻辑,冷酷,但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可是……叛变?
苏曼琳想起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那是在76号的走廊,她奉命去给电讯科送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正好撞见高志杰被李士群的手下刁难。他没像一般人那样唯唯诺诺,也没激烈冲突,只是用一连串专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技术参数和逻辑推导,把对方怼得面红耳赤,最后灰溜溜走了。当时他眼神里那种混杂着不耐烦和“你们这些蠢货”的意味,不像装的。
还有一次,远远看见他和周云龙说话,姿态放得很低,但背脊挺得笔直。
这样的人,会甘心当汉奸?
“一切手段……牺牲外围……” 苏曼琳轻声重复着命令最后的字眼,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还是老样子,为了清除潜在的威胁,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棋子。这就是军统,这就是她效忠的组织。
她将胶卷凑到烟灰缸上方,划燃一根火柴。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胶片,发出刺鼻的焦糊味,很快化作一小撮扭曲的灰烬。
她站起身,重新走到镜前,仔细整理了一下旗袍的立领,确保珍珠项链的位置恰到好处。镜中的女人,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淡漠与风情。
“阿拉倒要看看,侬这只木马,到底是黑是白。”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软糯的上海话,轻轻说了一句。
接下来的几天,苏曼琳像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游荡在高志杰可能出现的地方。
她扮作时髦女郎,出现在高志杰公寓附近的那家西餐馆,隔着玻璃窗,看他下班回来,有时会在弄堂口买一包烟,和烟摊的老头随口搭讪两句。
她扮作清纯女学生,混迹在高志杰偶尔会去的那家书店,看着他站在无线电技术类的书架前,一待就是很久,手指拂过书脊,神情专注。
她甚至利用一次76号对外招聘文员的机会,伪装成应聘者,近距离观察了76号大院内部的岗哨布置和高志杰所在电讯科办公楼的位置。
观察得越细,她心里的疑团就越大。
这个男人,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除了上班、回家、偶尔去书店,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他看起来有些孤僻,但和街坊邻居打招呼时,又带着点技术员不善交际的腼腆。
他身边的确有监视者。周云龙派的人,手法不算高明,她很容易就识别出来了。但奇怪的是,似乎还有另一股力量,也在若有若无地盯着他。那伙人更专业,更隐蔽,像是……影佐直属的梅机关?这说明日本人对他,也并非完全信任。
如果他真的叛变,深得日方赏识,为何还会被如此严密监视?
如果他没叛变,他搞出那个劳什子监听站,又想做什么?真替日本人卖命?
苏曼琳感到一阵烦躁。她习惯于执行清晰明确的命令,而不是在这种迷雾里揣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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