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杰把自己关在76号分配给他的那间小小的技术办公室里,窗外是灰扑扑的围墙和偶尔走过的巡逻队。他面前摊着周云龙要他写的“更详尽、低成本、见效快”的方案草稿,旁边还放着几本从资料室借来的、边角都卷起来的德文和日文技术手册,装裱样子。
周云龙的意思,他懂。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还得立马就能拉出来遛遛,见着响动。这是考验,也是给他划下的道儿。搞得太玄乎,显得不真实,容易引起更深层的怀疑;搞得太平庸,又入不了影佐的法眼,前功尽弃。
他捏了捏眉心,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那点来自未来的知识,像一锅滚油,而现实的条件,就是几颗蔫了吧唧的小白菜,得用这锅滚油把白菜炒出肉味儿来,还不能让人看出油不对劲。
关键就在那两个“后门”上。
第一个,信号分析算法的逻辑偏差。他不能直接写“此算法对军统加密信号无效”,那纯属找死。他得把偏差藏在一连串看起来无比正确、甚至堪称精妙的数学推导里。就像给一栋大楼设计承重结构,在某个极其隐蔽的节点,悄悄用了一根计算上“看似达标”、实则极限承重略低于标准的钢材。平时没事,一旦遇到特定频率、特定编码规律的“震动”(对应军统几种高级加密模式),这个地方的“疲劳损伤”就会累积,导致整体识别判断的失准率显着上升。这需要极高的数学技巧和对这个时代无线电技术的透彻理解。
他埋着头,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行复杂的公式,偶尔停下来,咬着铅笔头,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实际上,这部分在他脑子里是现成的,难的是如何让它“自然”地融入整个方案,并且能经得起日本专家可能进行的、甚至可能是手算的复核。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高志杰心里一紧,迅速将写有关键公式的草纸翻面,压在其他文件下面。“进来。”
门开了,是电讯科那个叫王胖子的家伙,一脸油滑的笑:“高技佐,忙呢?周队长催得紧,弟兄们都等着你这方案出来好干活呢。”
高志杰心里明镜似的,这王胖子是李士群那边的人,过来探风声的。他脸上挤出点疲惫的笑:“快了快了,难点总得一个个啃嘛,王兄你也晓得,这东西弄不好,要出洋相的。”
“那是那是,”王胖子眼睛滴溜溜地在桌上扫了一圈,“高技佐是能人,谁不晓得?以后这监听站搞起来,你可就是咱们这里的这个了!”他翘起大拇指,“到时候,可别忘了拉兄弟们一把。”
“好说,好说。”高志杰敷衍着,心里冷笑。等监听站真搞起来,第一个想弄死我的恐怕就是你们。
好不容易打发走王胖子,高志杰松了口气,继续构思第二个“后门”——那个德国二手元件。
他选择的是一个型号较老的功率放大管。公开资料显示其性能稳定,但在未来解密的档案里,这型号存在一个设计缺陷:内部的栅极材料在长期承受接近阈值的高频脉冲时,会产生微量的、不可逆的晶格迁移。简单说,短时间测试没问题,一旦进入7x24小时不间断的全功率监听状态,持续几个月后,其放大效率和稳定性就会断崖式下跌,而且故障现象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元件老化,极难追溯到设计缺陷。
建议采购这批“性价比高”的二手货,合情合理,符合“低成本”要求,甚至能帮76号“省钱”。至于几个月后的故障?到时候自有说法,战争时期,元件损耗快不是很正常吗?甚至可以嫁祸给李士群采购的人吃了回扣,买了次品。
他在方案里着重描述了该元件在初期测试中的“优异表现”和“极高的性价比”,并建议作为核心储备部件之一。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高志杰扭亮台灯,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方案草稿,长长吐了口气。这真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得计算精确,不能有丝毫差错。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中午都没怎么吃东西。收拾了一下桌面,把关键草稿纸锁进抽屉,他起身去食堂。
76号的食堂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了,灯火通明,弥漫着一股饭菜混合的油腻味儿。高志杰打了份简单的饭菜,刚找个角落坐下,麻烦就来了。
行动队那个绰号“黑皮”的壮汉,带着两个跟班,晃晃悠悠地坐到了他对面。“黑皮”是李士群的远房亲戚,在行动队里横行惯了,看高志杰这种“技术佬”一向不顺眼。
“哟,这不是咱们的高大才子吗?”黑皮敲了敲桌子,嗓门很大,“怎么,忙着写你那什么……屁眼子通天的计划书,饭都顾不上吃了?”他故意把“监听”说成难听的谐音,引来旁边几个手下猥琐的低笑。
高志杰眼皮都没抬,继续扒拉着饭盒里的青菜:“有事?”
“没事就不能跟你高大才子唠唠?”黑皮凑近点,一股蒜味扑面而来,“我说,你小子别整天关起门来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真当自己能上天了?老子们在外面抓人、见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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