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焰 第32章 电波与杀机

周云龙的警告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高志杰牢牢锁在76号大院之内。一连几天，他严格遵循着“两点一线”的轨迹，往返于电务处与宿舍之间。他专注地维修设备，耐心教导陆明远，甚至主动帮王师傅处理积压的文书，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被警告吓住、只求安稳的技术员。

张仁海的阴阳怪气依旧，但见高志杰毫无反应，也渐觉无趣。周云龙则如同消失在阴影中，很少露面，但高志杰脊背上的那道被注视的寒意，从未真正消散。

陆明远的勤奋好学是这压抑日子里唯一的光亮。这小伙子基础扎实，悟性极高，对无线电的热情纯粹而炽烈。“高工，这个反馈电路的增益计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拿着图纸请教的样子，让高志杰在警惕的坚冰下，偶尔闪过一丝惜才的暖意。但他立刻告诫自己，在这里，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机要室的办事员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张副官，周队长批示，这份密电备案需要技术负责人签字确认。”

张仁海懒洋洋地接过，扫了一眼，却像被针刺般猛地坐直，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他飞快签上自己的名字，打发走办事员，然后拿着文件，眼神复杂地看向高志杰。

“高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混合了幸灾乐祸和探寻的腔调，“周队长点名，让你也看看，签个字。”

高志杰心中一凛，面上平静地走过去：“是什么？”

“昨晚截获的，重庆方面的密电，新密码，还没完全破译。”张仁海压低声音，将文件递过来，“但关键词……提到了一个代号，‘裁缝’。”

‘裁缝’！

高志杰接过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僵。内心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他的上线！周云龙故意让他看这个，是已经掌握了什么？还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试探？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快速扫过文件上的频率记录、零碎译文……“裁缝”、“情报”、“制裁”……当他的视线掠过那个特定的频率数值时，心脏再次狂跳——这个波长，与他修复“百灵鸟”发报机时感知到的隐藏频段异常接近！

一个可怕的联想在他脑中成形：难道“百灵鸟”与“裁缝”有关？周云龙是在用这份文件，敲打甚至引诱他？

他不动声色地签下名字，语气平淡无波：“看过了，没问题。”将文件递回，转身的瞬间，后背已沁出一层细汗。

整个下午，高志杰都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周云龙的毒蛇般的试探、神秘的频率、“裁缝”的代号的再次出现……这一切都预示着风暴将至。

下班铃声终于响起。高志杰随着人流走出76号那阴森的大门。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两道视线黏在自己的背影上——周云龙果然没有放松监视。

他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像许多底层职员一样，先走向附近一家拥挤嘈杂的大众食堂。他点了份简单的饭菜，坐在角落里慢慢吃着，眼角的余光却时刻扫视着入口和窗外。他发现了一个靠在对面街角抽烟的熟悉身影，是行动队的某个外围人员。

高志杰心中冷笑，周云龙的手段也就如此了。他吃完饭后，并未直接前往目的地，而是钻入了附近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他利用人流做掩护，时而驻足观看橱窗，时而进入一家百货公司漫无目的地转悠，通过商品橱窗的反射仔细观察身后。在百货公司的另一个出口，他迅速闪入，并故意绕到旁边一条狭窄的弄堂里，假意小解，静静等待了片刻。果然，那个跟踪者急匆匆地跟了进来，在发现弄堂是死胡同且空无一人后，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困惑和慌张。高志杰趁其不备，从一堆杂物后悄然翻过一道矮墙，落在了另一条街上，彻底甩掉了尾巴。

确认安全后，他才朝着闸北废弃缫丝厂的方向潜行。一路警惕，专挑僻静小路，如同真正的幽灵融入了上海的夜色。

仓库破败，霉味与铁锈味混合在一起。他找到二楼角落的约定地点，躲藏在断墙之后。时间刚好三点。他掏出怀里那个油布包裹的简易矿石收音机组件——这是昨晚他在那个废弃信筒里找到的，组织冒险传递的工具。

接上耳机，按照纸条提示和记忆中的频率，他小心翼翼地调节着那唯一的线圈。耳机里先是嘈杂的电流声，他耐心地微调着，信号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失。他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捕捉着每一个微弱的点划。 终于，一段重复的摩尔斯电码变得清晰起来：

“目标：叛徒‘灰蛇’，原‘裁缝’助手，已投敌，供出‘裁缝’部分网络。明晚八点，大光明戏院，与敌接头。不惜代价，清除。”

信号播放三遍后，消失无踪。

高志杰摘下耳机，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叛徒！“灰蛇”是“裁缝”的助手，这意味着他自己——“蛰焰”——也随时可能暴露！ 明晚八点，大光明戏院……公共场合，众目睽睽，这几乎是一个自杀式的任务指令！

就在他心念电转，思考对策之际，裤袋里的“幽灵”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震动——高危预警！

高志杰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迅速收起设备，身体紧贴冰冷的断墙，透过一道砖缝向外窥视。

只见一个穿着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悄无声息地沿着仓库外围搜索。他的动作敏捷而专业，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显然藏着手枪。更让高志杰心惊的是，此人行进路线极具针对性，仿佛明确知道这个“老地方”的存在。

是76号的人？周云龙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还是说，这个死投点早已暴露，自己正一步步走入陷阱？

鸭舌帽男人越走越近，距离他藏身的断墙不足十米。

高志杰缓缓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他轻轻握住了口袋里那把改造过的、异常锋利的长柄螺丝刀。

看来，想安静地“听风”已经不可能了。他必须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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