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焰 第17章 夜巴黎的涟漪

从梅机关那座压抑的小楼回来，高志杰感觉自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把内衣都浸透了。不是怕，是那种精神高度紧绷后骤然松弛的虚脱。他坐在吉普车后排，看着窗外上海滩华灯初上，霓虹灯的光怪陆离映在车窗上，和周云龙那张看不出喜怒的侧脸叠在一起，有种不真实感。

“高工，今天表现蛮好，”周云龙突然开口，声音在引擎的轰鸣里显得有点飘，“竹下少佐那边，对你印象不错。”

高志杰心里一紧，面上挤出点受宠若惊：“全靠周队长提携，我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

“运气？”周云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接话，只是对开车的司机吩咐，“不去总部了，直接去‘夜巴黎’。”

“夜巴黎？”高志杰愣了一下，那是上海滩顶级的舞场，是76号这些头头脑脑、还有各路牛鬼蛇神经常去消遣的地方。

“嗯，给你接接风，压压惊。”周云龙闭上眼，靠在座椅上，“顺便，带你去认认人。搞技术的，也不能总窝在办公室里捣鼓那些零件，要晓得外面的世界。”

高志杰嘴上应着“是，谢谢周队长”，心里却警铃大作。接风是假，试探是真。夜巴黎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是观察一个人酒色财气面前反应的绝佳场所。周云龙这是要把他从相对单纯的技术环境，拉进真正的名利场泥潭里泡一泡。

车子在“夜巴黎”舞厅门口停下，绚烂的霓虹灯牌晃得人眼花。门口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香水、雪茄和酒精的暖腻气味扑面而来。里面传来爵士乐队的演奏和男女的欢笑声，与外面清冷的街道像是两个世界。

周云龙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穿过觥筹交错的大厅，直接上了二楼一个僻静的卡座。卡座里已经坐了几个人，见到周云龙，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周队长！”

“老周，你可算来了！”

高志杰快速扫了一眼。一个是76号总务科的副科长，姓钱，胖乎乎的，见人三分笑。另一个穿着绸衫，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的翡翠戒指，像是帮会里的人。还有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商人。都是76号外围的常客。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周云龙把高志杰往前推了推，“我们电务处新来的高材生，高志杰，德国回来的，技术硬得很！今天在梅机关那边，可是给我们长脸了！”

“哦呦！高工！年少有为啊！”

“失敬失敬！以后还要多关照！”

几个人纷纷奉承，眼神却都在高志杰身上滴溜溜地转，带着审视和估量。

“高工，坐，别拘束。”周云龙自己先坐下，打了个响指，叫来侍者，“老规矩，再开两瓶香槟。”他转头对高志杰说，“这几个都是自己人，放开点。小王，去，叫两个小姐过来，陪我们高工喝几杯。”

那个叫小王的，是周云龙的跟班，应声就要去。

高志杰心里骂了一句，赶紧摆手：“周队长，别，我真不行，一喝就上头。”

“男人嘛，哪有不喝酒的？”钱副科长笑着劝，“到了这里，就是放松的！”

“就是，高工，给个面子嘛！”那个帮会模样的也起哄。

高志杰知道这关不过不行，但绝不能真的放开来。他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接过侍者倒的香槟，浅浅抿了一口。舞台上，歌女正用慵懒的嗓音唱着《夜来香》，灯光暧昧。

周云龙也不勉强他，自顾自地和那几个人聊起来，内容无非是时局、生意，还有76号内部的一些人事变动。高志杰装作拘谨，不太插话，只是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观察环境和周云龙。

他发现，周云龙虽然看似在放松，但眼神时不时会扫过楼下舞池，或者门口进来的人，像一头在领地巡视的豹子。这家伙，来这儿绝不仅仅是消遣。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穿着考究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上来。这派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哟！许大公子！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钱副科长眼尖，立刻站起来打招呼，语气带着明显的巴结。

那被称为许大公子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眉眼间有股养尊处优的傲气，但也带着点被酒色掏空的虚浮。他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在卡座里扫了一圈，落在高志杰身上时，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丝好奇。

“周队长也在啊。”许大公子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了周云龙旁边空着的位置上，立刻有侍者给他送上酒杯。

“许公子，”周云龙笑了笑，态度不卑不亢，但明显比对待钱副科长他们客气很多，“这位是高志杰，我们电务处的技术专家，德国留学回来的。”

“高志杰？”许大公子挑了挑眉，拿起酒杯晃了晃，“哦，听说过，就是把张仁海那老小子搞得灰头土脸的那个？可以啊兄弟，有本事！”他说着，还对高志杰举了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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