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号电务处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焊锡和金属散热后的特殊气味。高志杰把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头发抓得有些乱,正对着一台冒着淡淡青烟、屏幕一片漆黑的信号监测仪“运气”。
“格破机器,关键辰光就掉链子!”他猛地一拍机器外壳,发出“哐当”一声响,引得办公室里另外两个技术员偷偷抬眼看他。
“高工,依勿要急,慢慢来,总归修得好额。”一个老技术员操着上海话劝道。
“慢慢来?李主任等着要上个月租界那几个异常信号的记录分析,现在跟我讲硬盘烧特了?拿啥给伊?拿我的脑壳啊?”高志杰没好气地扯了扯领口,脸上写满了技术受阻的烦躁和不耐。
他这副样子,自然落在了角落里一个默默整理文件的新人眼里。那新人眼神低垂,手上动作不停,耳朵却微微竖着。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股香风先于人飘了进来。林楚君穿着一身时下最流行的藕荷色乔其纱旗袍,臂弯里搭着件薄呢外套,俏生生地立在门口,顿时让这间充满男性荷尔蒙和技术废气的房间亮堂起来。
“志杰,好了没有呀?阿拉约好张太太她们打牌,辰光快到了!”她声音娇嗲,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不满,“侬看看侬,又是一身味道,等歇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从哪个修理铺子里捞出来的呢!”
高志杰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冲得很:“打打打,就知道打牌!没看见我正烦着吗?机器坏掉了!”
“坏掉了就叫下面人修呀!侬是工程师,又不是修理工!走啦走啦,张先生等歇也要来的,伊不是一直想认识认识侬嘛?”林楚君扭着腰肢走进来,不由分说地挽住高志杰的胳膊,就要往外拉。
“哎哎,等等!我这……”高志杰半推半就,脸上是被女人缠得没办法的无奈,对着那两个看热闹的技术员挥挥手,“你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数据恢复一点出来,我明天再来弄!”
说完,他几乎是“被”林楚君拖出了办公室,留下身后几声压抑的低笑和那道来自角落的、不易察觉的审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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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七十六号大门,坐上林楚君那辆漂亮的雪佛兰小轿车,车厢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高志杰脸上那点浮躁和怒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怎么样,我表演得还可以吧?”林楚君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哪还有刚才半分娇蛮的样子。
“顶级。”高志杰简短评价,随即问道,“今晚什么安排?”
“仙乐斯,宋公子做东,请了几个日本商社的朋友,还有电影公司的几个明星。你不是正‘烦着’嘛,正好去散散心,也让某些人看看,我们高工程师除了搞不定的机器,还有漂亮女朋友和数不尽的应酬。”林楚君语带戏谑。
高志杰点点头,“场面弄得越大越好。”他目光投向车窗外。
车子驶过外白渡桥,苏州河浑浊的河水在下午的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桥洞下,衣衫褴褛的难民蜷缩着,与对岸外滩巍峨高大的银行大厦形成刺眼的对比。几个苦力正喊着号子,把沉重的麻包从驳船上扛到岸边,脊背弯成了一张弓。
“看啥呢?”林楚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没啥。”高志杰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就是在想,小林课长看到我这副‘沉溺享乐、技术受阻’的样子,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林楚君轻轻“嗯”了一声,车内一时沉默下来。他们都清楚,这是麻痹小林信一的关键一步。那个日本技术顾问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之前的几次行动虽然成功,但似乎留下了一些微不可查的痕迹,引起了对方的警觉。最近针对电务处,尤其是高志杰的暗中调查和监视,陡然增加了。
硬碰硬不是办法,示敌以弱,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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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乐斯舞厅内,灯光迷离,音乐靡靡。空气中混合着香水、雪茄和酒精的味道。
高志杰果然一副“烦心事抛在脑后”的派头,与那位宋公子谈笑风生,和日本商社的人推杯换盏,甚至还被林楚君拉着,和一位当红电影明星跳了一支舞。他表现得就像一个有些技术背景、但更热衷于社交和享受的时髦青年,对时局、对工作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高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听说在七十六号负责技术工作?了不得啊!”一个留着仁丹胡的日本商人端着酒杯过来搭话。
“混口饭吃,混口饭吃而已,”高志杰笑着与他碰杯,语气带着点自嘲,“也就是摆弄摆弄那些不听话的机器,比不上诸位,做的都是大生意。”
“诶,技术才是未来嘛。”日本商人恭维道。
“未来?”高志杰哈哈一笑,搂住身边的林楚君,“我的未来,就是希望这些破机器少出点毛病,让我多点时间陪陪楚君咯!”
林楚君配合地嗔了他一眼,风情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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